第616节
他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回头向戚敬塘提起时,对方却是虱子多了不咬,满不在乎地答:“在登州,想杀我的人多得去了,贼匪、浪人,还有海盗。我这些年见识过不少刺客,武功比我高的运气不如我,运气不错的武功比我差,所以我到现在还活得好好的,苏大人不必担心。”
苏晏听了,也挺佩服他看得开。这件事虽然没有再深查下去,苏晏倒没忘将之告诉沈柒。沈柒听了没多说什么,只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
新的剿匪部署在紧锣密鼓地开展,朱贺霖下旨,派于彻之与戚敬塘提督军务,统领卫所边兵和京营官军,阻击在北直隶会师的廖、王联军。
朱贺霖颇为重视这次的反击,光是京军三大营,就出动了战力最强的五军营其中的左、右、中三军,整整七万人马。还亲赐御酒,给于彻之和戚敬塘送行。
重视归重视,但比起到处游击的“义军”,在各地愈演愈烈的谣言更令他心烦。
随着那本妖书屡禁不绝,京城同样陷入一片疑云,就连部分官员也忍不住在暗中议论此事。不怕死的御史们,又开始策划着一场直谏,想请太皇太后出面说明真相。
朱贺霖怎么可能再让太皇太后出现在朝堂上?更何况她未必会说,说了也未必有人信。
为了想出解决之道,他一连三夜去父皇床前叨咕。遗憾的是,这件关于帝位正统的大事,对他父皇而言似乎刺激程度还不够。
陈实毓回复说,皇爷状态的确有好转,时而见眼球在眼皮下快速转动,指尖偶尔也会微动,但那也可能只是无意识的身体反应,这在昏迷病人身上颇为常见,未必就一定是醒来的征兆。
朱贺霖只好死了向父皇求援的心。接着他又去了趟太庙,给母后烧香,问她是否有计可施?或许可以托个梦,给他一点灵感提示。
结果连母后也不理睬他。也许是气他跟自己的父亲争男人,不成体统,朱贺霖忧愁地想。
回宫后,他一洗愁容,又是一脸锐意勃发的模样——只有身为国君的他先沉住气,才能稳住臣民们心中的惊疑,朱贺霖这么告诉自己。
至于苏晏,为了想对策,已经辗转反侧两夜了。
第322章 拉一笔大单子
苏晏侧下颌与脖颈上被猫抓出的伤口结了痂,时不时发痒。
朝会上,他边偷偷用指尖轻挠,边听着几名言官义正辞严地向皇帝奏请,要求赦免被锦衣卫抓捕的百姓。
原来北镇抚司在调查妖书案时,不仅在京城找到并查封了地下印厂,抓到几十名制书者,还抓捕了一大批四下分发书册、传播谣言的市井小民,统统都关进了诏狱,拷问幕后指使者。
抓妖言惑众、非法出版的贼人,言官们没意见,可牵连了一批百姓,他们就有意见了。
在部分言官看来,这些百姓属于被煽动的不知者。他们认为谣言止于智者,朝廷只需张榜告示天下,为太皇太后的清誉做个申明,谣言自然会绝迹,不必对普通百姓大动干戈,北镇抚司有滥用职权之嫌。
这算是变相弹劾了。
沈柒虽已升任锦衣卫指挥使,但最有实权的北镇抚司仍被他牢牢握在手里。如此大面积的抓捕,显然是他的授意。
朱贺霖当即让沈柒出列,当面对质。
沈柒对此的解释是:这些百姓主动参与传播谣言、分发妖书,并非“不知者”三个字可以撇清,更何况初步调查后发现,其中一部分人曾经是真空教的信徒。剩下的还没来得及查完,但十有八九与真空教脱不了干系。
证据?有啊,嫌犯的口供。
这下不仅几名言官有意见,一些刑部官员也提出质疑:只有口供,没有物证?谁能确保北镇抚司不是严刑逼供?毕竟锦衣卫在前任指挥使冯去恶执掌时,曾有过炮制冤案、冒功领赏的前科。
面对质疑,沈柒似笑非笑地答:“这些人不顾朝廷禁令,暗中信教、入教,真空教又没给他们造册登记,除了老实招供与互相揭发,还有什么物证来证明他们的信徒身份?诸公非要证据的话,有些人家中地窖藏匿妖书数百册,算不算证据?若是连这些都不算,难道要把他们的一颗愚昧之心挖出来证明?”
他的话也不是全无道理,但字里行间掩不住的血腥味总让许多在场官员感到不适,故而加入了恳求皇帝明辨忠奸,不可使锦衣卫借机生事的劝谏队伍。
只有苏晏相信,沈柒不会胡乱抓捕无辜,也不会擅自动用大刑。这批所谓的“无知百姓”,借用后世一个段子的说法,“全拉出去枪毙可能有冤枉的,但隔一个毙一个肯定有漏网的”。既然有嫌疑,就先抓起来审讯,在这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形势下,当机立断总比瞻前顾后要好。
万一真抓错了,可以放,还可以做些经济补偿。既是刑侦,不必墨守于仁爱二字,跟慈不掌兵是一个道理。
故而苏晏等一干官员争论得差不多了以后,慢悠悠出列表了态:“诸位大人的眼睛不要只看见几句谣言、一本妖书,要透过现象看本质,发现这些谣言背后隐藏的阴谋——有人这是在借谣言生事,想谋逆造反!”
“谋逆造反”四个字像一道晴天霹雳,在朝臣们头顶炸响。在封建时代,这是十恶不赦的大罪中最严重的一项罪名,获罪被夷三族、诛九族的案例比比皆是。
苏次辅把这个案子定性得如此严重,朝臣们怎么还敢轻易抗辩,唯恐被划到“为谋逆者代言”的禁区里去。
另一名次辅谢时燕仍在请病假,首辅杨亭还在斟酌该如何追问,慢了一拍,又听苏晏继续道:“非常时期动用非常手段,我觉得没什么问题。哪位大人对此有疑议,或是技高一筹,可以把这个案子扛走——当然,允不允准,还得看圣意如何。”说着,他朝高坐御案后方的朱贺霖拱了拱手。
朱贺霖便顺着苏晏的话问:“哪位爱卿想接手,负责侦办此案?”
事关帝位正统,怎么看都凶险得很。破不了案没能力要完蛋,破了案万一真相不容大白,知道太多的更要完蛋。这何止烫手山芋,简直是不能触碰的火药桶。
绝大多数人都是如此,指责别人总是很容易,轮到自己上了就各种权衡利弊找理由。众臣踌躇之际,一个出乎意料的人物站了出来,竟然是区区五品的通政司参议崔锦屏。
崔状元自从在跪门案时偷偷站队太子党,私下给蓝喜通风报信、提供名单,就一直在忐忑地等待自己是否押对赌注。一波三折后,太子终于回朝,可先帝却崩了。
这下知晓他功劳的只有蓝喜一人,蓝喜对此却像彻底遗忘了似的。
一朝天子一朝臣,也许是感觉到危机,知道自己与太子的亲近程度远比不过东宫旧人,蓝喜在司礼监这个宫内权力旋涡中低调了许多。昔日的大太监,如今变得谨小慎微,像只蛰伏起来的秋螳螂。
没有內侍的帮腔,崔状元总不能厚着脸皮,自己跑去向刚登基的新帝邀功。
眼看着从龙护驾的官员一个个青云直上,崔状元又是羡慕又是嫉妒,自然就想到了如今已贵为阁老的苏晏,希望对方能看在同年、同盟兼朋友的份上,提携提携他。
于是前阵子,他找了个由头,拎着贺礼登门拜访苏晏,想谋个出路。结果连门都没进——苏小京把他当无数个求官人士与“门下走狗”其中之一,毫不客气地打发走了。
“我是苏大人的同年。”崔锦屏解释。
苏小京翻了个白眼:“半个京城的人都自称是我们家大人的同年,一个个都像你这样拎着礼求见。”
崔锦屏也知道这小厮言辞虽然夸张,但也说明求官的人多,无奈道:“我不一样,是你们家大人的好友。”
苏小京笑了:“另外半个京城的人则自称是我们家大人的同乡、好友甚至契兄弟。我看你还是打道回府,该努力念书的念书、该老实当差的当差,别再打我们家大人的主意了!”说着“砰”一声关上门。
崔锦屏没辙,从门缝里把拜帖塞进去:“等等小哥,回头苏大人回来,麻烦你把这拜帖给他看。”
苏小京拾起拜帖,朝上面的“参议”两个字撇了撇嘴,随手丢进了门房的柜子抽屉里。那里面的拜帖整整装了三个大抽屉,绝大多数都是中低阶官员的,小京也懒得整理,把它们乱七八糟地堆放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