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3节
话说斗篷里的这个少年,谢贻香分明见过。当日在鄱阳湖畔,她随鲁三通一行人寻访神秘家族的巢穴之时,曾在鄱阳湖畔见过这个少年。当时他临湖而坐,说是要隔空祭奠一位圣人,却又不是在过去,而是在未来,满嘴都是胡说八道,神情更是近乎癫狂,所以鲁三通一行人也没理会于他。
记得后来在临别之时,谢贻香还曾鬼使神差地说了一句话,说“你若是觉得这世间有些寂寞,待到此间事了,大可以来找我”,可是事后谢贻香却始终想不明白,自己为何会突然说出这么一句话来,难不成又是自己脑海里的言思道在作祟?谁知眼下身在这成都府境内,在这片布有“断妄之阵”的树林当中,自己居然再一次见到这个诡异的少年。
难道当真是因为自己当时那句莫名其妙的话,所以这个少年才会在这里等候自己?
这一串念头在谢贻香脑海中飞速闪过,再看少年那一双与众不同的灰白色瞳孔,也读不懂他眼神里的表情。回想起当日在鄱阳湖畔初见时的情形,谢贻香依稀记得这个少年似乎不善与人交流,甚至还有些怕生,此刻虽然和自己说了这许多话,但脸色已有些微微泛红,可见他极不习惯似这般和人交流。
伴随着眼前的少年终于露出本来面目,黑夜也随之降临,将整片树林彻底笼罩在了黑暗当中,愈发显得闷热。幸好谢贻香凭借“穷千里”的神通,依然可以看得清楚。她见这少年不再说话,只是用灰白色的眼睛盯着自己,也只得暂时放下心中的疑惑,问道:“你真有办法助我破阵?”
听到这话,黑暗中少年的眉头一皱,忽然重新坐了下来。他也不回答谢贻香这一问,却用手在斗篷里不停地摸索着,继而掏出三件东西来,定睛细看,居然是羊毫毛笔、黄色宣纸和青瓷印奁。
谢贻香不禁目瞪口呆,不知这少年究竟意欲何为。只见少年揭开青瓷印奁,里面装的却不是印泥,而是赤红的朱砂。他将毛笔以唾沫化开,蘸着印奁里的朱砂,然后抽出一张尺许长、巴掌宽的黄纸,继而凝意集思,用蘸着朱砂的毛笔在黄纸上龙飞凤舞地撰写起来。
看到这一幕,谢贻香陡然醒悟过来,心中惊道:“他……他这是要画符念咒?”
要说这画符念咒,本是道家做法的常见手段,谢贻香虽然不懂当中的学问,却也见过不少游方道士以此手段坑蒙拐骗,声称可以驱鬼治病,从而糊弄无知百姓,骗人钱财,所以一直对此极为反感。幸好就在不久之前,那位天涯海角阁的海一粟道长曾为她施法治病,以“七星定魄阵”封印住她的神识,而当时的海一粟分明也用上了符咒,这才令谢贻香对道家的画符念咒有所改观。
可是眼前这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居然也要像模像样地画符念咒?谢贻香不禁摇头苦笑,当日在鄱阳湖畔,就连戴七、曲宝书和海一粟这些个当世高人,都一致认定这少年不是疯子便是傻子,自己居然还会相信于他,当真以为他能助自己破阵?
想到这里,谢贻香再也按捺不住,更何况树林里早已热得令人透不过气来,心烦意乱之下,她当即不客气地问道:“我可没工夫在这里和你瞎耗,你到底能不能助我破阵?”
听到这话,那少年顿时勃然大怒,忽然丢开手里的毛笔和符纸,伸手指向谢贻香身后的树林入口,怒道:“你若是信不过我,大可以转身滚回去!又或者自己去找出路!”
谢贻香微微一怔,心道:“这少年好大的脾气。”然而听到对方这般喝骂,她反而冷静了下来。眼前这个少年虽然生得俊美,但比起自己恐怕还小着一两岁,不过是个小男孩罢了,自己何必与他一般见识?而且当日在鄱阳湖畔时,所有人早就见识过他的暴脾气,眼下自己又何必去招惹他?
当下谢贻香微微一笑,柔声问道:“是我说错话了。敢问这位小兄弟,不知你打算怎样破解这‘断妄之阵’?”
那少年暴怒之下,忽然听到谢贻香这般柔声询问,脸上顿时一红,一腔怒气也随之烟消云散。他当即避开谢贻香的目光,冷冰冰地说道:“墨守虽是天下无双,但守的终究只是凡人,万万敌不过天地之道。所以墨家虽有束缚凡人不破之阵,我却有驾驭天地的无上道术!”
道术?谢贻香心中愈发疑惑,要说道家当真有什么道术,那也必定是极高修为的道长方可施展,最起码也要类似希夷真人、海一粟这等神仙似的高人。而眼前这么一个脾气暴躁的俊美少年,居然也敢说自己会道术?
那少年重新捡起毛笔和符纸,此时已写完了一张符,兀自将剩下的符纸、毛笔和朱砂尽数收入怀中。谢贻香看他这张符画得张牙舞爪,自己竟是一个字也看不懂,当真是所谓的“鬼画桃符”了。她本欲开口相问,但想起这少年的火爆脾气,只得又强行忍住。只见那少年右手持符,随即站起身来,双手一扬,终于抖落了他身上披裹的那件白色斗篷。
只见斗篷之下,这个少年穿着一身漆黑色的长袍,在袍角处用银丝线绣着太极八卦的暗花,分明竟是一件黑色的道袍!而他胸前的衣襟、腰间的腰带和脚上的鞋子,却是作赤红之色,和他画符所用的朱砂一般赤红!
第425章 祈甘霖乘龙念法
这是什么装扮?谢贻香走南闯北这些年来,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古怪的道袍,也不知到底是哪个流派的道袍。然而更令她惊奇的是,眼前这个俊美少年,难道身份竟是个小道士?
要知道当今世上的道家,基本可以分为“全真道”和“正一道”两大派。全真道乃是被前朝大汉亲口敕封的皇家流派,即便到了本朝,势力也最为雄厚;而正一道则是反抗前朝的天师道、上清道、灵宝道和净明道四派的统称。这当中若是全真道的道士,必须将头发束成“太极髻”或者是“混元髻”,令旁人一眼便能识别出身份;正一道则没这个要求。
至于眼前这个诡异少年,虽然穿着一身古怪道袍,头发却如常人一般结在头顶,想必乃是“正一道”门下的弟子;所以他先前身披斗篷时,谢贻香见他发式正常,也从未想过这少年居然竟是个小道士。何况当日在鄱阳湖畔初见之时,这少年也只是一身普普通通的白衣,如何此刻却换上了这一身道袍?难不成他当真打算要画符念咒、施展道术?
就在谢贻香惊讶之际,那少年已开始挪动脚步,围绕着那棵参天大树踏步而行。谢贻香虽然看不懂他的步伐,却依稀可以分辨出他走的乃是五行的方位。约莫过了一顿饭的工夫,只见少年左手攥拳,伸出食指和尾指,在半空中虚晃起来;右手则捏着先前画好的那道符咒,继而高高举起。他略一松手,那道符咒便无风自起,缓缓飘向半空之中,继而“嗤”的一声轻响,居然无端自燃起来,发出刺眼的火光。
待到符咒燃烧殆尽,火光也随即消失。少年收回自己右手,也和左手一般捏成古怪的手印,双臂交叉放在胸前,继而高声念道:“悲夫长夜苦热恼三涂中猛火出咽喉,常思饥渴念一洒甘露水如热得清凉,二洒法界水魂神生大罗三洒慈悲水,润及于一切!”
殊不知道术之源头,本就是“符”、“咒”、“印”、“斗”四者。“符”便是俗称的画符,代表着天地间的公文和法规;“咒”便是咒语,乃是天地间的密钥,以声音为媒介,起号令和说服的作用;“印”则是法印,代表着权威和印信,可以用手印代替,若是道术修为不够,又或者要作一场大法,则需要道家神印相助,诸如传说中的“翻天印”、“天罡印”等。至于最后一个“斗”,则是步法罡斗,分为五行、七星、八卦等各种不同罡步,以配合不同作用的道术,就好比之前海一粟施展“七星定魄阵”时,脚下踏的便是七星罡斗。
可惜谢贻香对此却是一窍不通,少年的这一连串举动,在她看来,似乎和乡野间祭拜鬼神时所跳的大神没什么区别,也不知对方究竟在耍什么花招。只见黑暗中那少年当即又踏出几步,再一次大声喝道:“呔!天元海神,沧伯虎母。流旸降灾,木金火土。雨师风伯,云驰雷火,敕动玉清,飞龙九五!急急如律令!”
话音落处,不等谢贻香回过神来,天地间顿时便响起了一阵轰鸣之声,隐隐有天崩地裂之势;就好像是惊雷炸响,又仿佛是洪水翻卷。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难不成这个少年当真会施展什么道术,所以引发出了什么灾祸?谢贻香一时间不及细想,当即下意识地退开两步,紧紧握住手中的乱离。
但听四下的轰鸣之声越来越大,继而化作铺天盖地之势,整片树林里到处都是“噼里啪啦”的声响,紧接着便有大点大点的冰凉落到她的头脸之上。
原来是下雨了!谢贻香缓缓松了口气,可是立刻又惊惶起来。因为在自己的眼前,伴随着这场骤雨的落下,竟然彻底变作了一片漆黑。
要知道此时虽已天黑,但谢贻香凭借她那“穷千里”的神通,依然可以在黑夜里视物。可是眼下身在大雨笼罩的树林当中,她竟仿佛是失明了一般,什么都看不见了。正值惊恐之际,只听那少年的声音刺破滂沱大雨之声,清晰地传入耳中,淡淡地说道:“断妄者,心火也。要破其火,必须请来掌管行云布雨的四海龙王,合力以水克之。所以你也不必惊慌,此时若有异常,不过是水火相克之际,这‘断妄之阵’在做垂死挣扎,由此生出的五行反悔之力。”
谢贻香虽然听不懂少年在说什么,但听到他的声音,心中倒也镇定了下来。却听一声嘶鸣忽然在自己身旁响起,却是她来时骑的那匹马,只听少年的声音又说道:“上马。”谢贻香就仿佛是抓到了一根救命的稻草,连忙照他的话做,翻身上马,然后就感觉到自己的马迈开马蹄,缓缓朝前走出。
眼前是一片漆黑,耳中是雨声轰鸣,谢贻香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也不知身下的马究竟要何去何从。想不到此番她不辞千里,从江西的鄱阳湖一路赶来川蜀大地,谁知还没去到龙洞山发生命案的毕府,便先后遇到了“断妄之阵”、“神树泣血”这等诡异之事,还有等候在此的这个诡异少年,以及眼前发生的这一幕惊变。
看来正如那少年先前所言,自己此番川蜀之行,的确是有些“不详”,甚至还有可能是“必凶”!
然而事到如今,谢贻香也只得任由身下的马缓步而行,让大雨将自己一身淋得湿透。幸好这场大雨落下之后,树林里先前那股闷热便已尽数消散,在这盛夏时节,倒也显得格外凉爽。
谢贻香心中暗道:“若是夏季的气候异常闷热,本就是骤雨来临前的征兆。所以参照先前那股闷热的感觉,此刻的这场大雨,其实早已势在必行,和那古怪少年所谓的什么‘道术’,只怕却是无甚关系了。只是不知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大雨之中,那少年又打算如何助我破阵?”
就在她思索之际,不知不觉中,已过了小半个时辰。猛觉只觉眼前一亮,整个天地也随之豁然开朗;虽然大雨并未停歇,但谢贻香的双眼却已能清晰地看见周围的一切。
但见四下是空荡荡的田野,种着绿油油的水稻。前方依稀是一个不大的村落,村后隐约可见一座小山的轮廓,正是自己此番将要前往的龙洞山。至于先前那片布有“断妄之阵”的树林,不知何时已被甩到了身后,竟是自己终于穿过了那片树林。
自己就这么通过了墨家的“断妄之阵”?谢贻香忍不住自马上回头望去,但见身后那片噩梦般的树林,已然被大雨笼罩于其中,只能隐隐看到一片黑漆漆的轮廓。而那个俊美的少年,分明就行走在自己身后,和她的马一同缓缓前行。此时他已重新批裹上了那件白色斗篷,将浑身上下都隐藏在了斗篷里面,正用那一双灰白色的眼睛望向马上的自己。
谢贻香虽然惊魂未定,但也心知大雨中必定是由这少年相助,也不知用了什么法子,这才让自己所乘之马走出了那片树林。她急忙抹了抹脸上的雨水,向那少年拱手说道:“多谢尊驾相助,只是……只是不知应当如何称呼尊驾……不对,应当如何称呼这位小道长?”
那少年冷哼一声,淡淡地说道:“剃光头的未必便是和尚,穿道袍的未必便是道士。我虽能以道术驾驭天地万物,却并不一定是道家的人。”
说罢,他避开谢贻香直视过来的目光,兀自沉吟了半响,又补充说道:“有道是‘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宁,神得一以灵,浴得一以盈’,你可以称呼我为‘得一子’。”
第426章 龙门阵关公封神
这个自称“得一子”的俊美少年,此时正把玩着手里的茶盏,却闭上了他那双灰白色的眼睛。
谢贻香则是坐在他对面的长凳上,和他同桌而坐。刚刚听到少年报出“得一子”这个名号时,她差点没有笑出声来。虽然这少年口口声声说他这个名号,是来自《道德经》里“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宁”,但“得一子”这三个字,却总令人觉得有些别扭,让谢贻香怎么也叫不出口来。
所以虽然这少年一再否定自己是个道士,谢贻香还是愿意以“道长”来称呼他;再加上对方分明还小着自己一两岁,所以“道长”这个“长”字,似乎也不太恰当。权衡之下,谢贻香还是以“小道长”称呼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