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88节
一句便宜行事,其实给了张仑一定权力,他在军中只是个百户,却可以在此番行动中独当一面。
张仑的能力或许未必很高,但到底是英国公指定的继承人,而沈溪又清楚张懋的身体大不如前,很可能会如历史上一样在正德十年挂掉,那时张仑在朝中就会接替张懋的位置。
沈溪心里带着隐忧“历史上正德朝的轨迹偏移,恰恰肇始于正德十年这个时间点……皇帝宠信近臣,与京中勋贵发生剧烈摩擦,芥蒂很深,这也跟张老头过世,江彬等人崛起有关……如果张仑能把五军都督府撑起来,或许正德后期政局不会变得那么糟糕。”
即便沈溪觉得自己能看清楚形势,很多事情也无法完全按照他设定的方向发展,历史到底是历史,现实却需要靠他的努力去改变。
但他已接连在改变历史这一问题上遭遇失败,意识到历史潮流难以阻挡,那种必然性让沈溪一阵无力。
张仑领命后,回去做简单准备。
胡嵩跃被沈溪叫来,安排他跟随张仑去迎接胡琏所部人马。
这次胡琏在中原平乱中没有取得什么像样的战绩,这跟胡琏手下将领资质平庸有关。
前年领军平息山东地区响马时,沈溪安排给胡琏的是自己的嫡系兵马,而对鞑靼之战结束后,沈溪的嫡系人马基本安置在西北,胡琏带在身边的最多就是马昂等几个边缘人物,之前胡琏也想调胡嵩跃等人到麾下,奈何没获得朝廷批准。
胡琏空有一身力气,却发现军中缺乏训练有素的将士配合,交战几次接连碰壁后,胡琏开始变得谨慎起来,以保存实力为主,毕竟功劳可以慢慢争取,但若是把家底败光彻底失去上进的机会不说,或许还会面临牢狱之灾。
胡琏政治觉悟很高,宁可不胜,也不会冒着失败的风险进兵。
这也跟胡琏已取得一定地位,舍不得放下打破手里的坛坛罐罐有关。
当人的想法发生改变,再想要按照原本的历史轨迹发展,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沈溪自己也在琢磨这个问题,自己到底是成就了胡琏,还是害了胡琏,他强行改变历史的结果,就是把一个这个时期本该籍籍无名之人推到现在的高位,却让其变得平庸起来,瞻前顾后,没有取得原本该有的成绩。
同样的事情发生在唐寅身上。
沈溪想起唐寅喝醉酒那番感慨,心想“或许只有那时,唐寅跟胡琏才知道自己真正追求的是什么,这种改变给他们带来诸多困扰,而在王陵之等人身上却体现不出来,因为他们从来就没有其他心思,满腔热血从不曾改变过。”
他好像明白什么。
“要改变这个时代的文人,等于是改变一种思想,带来的蝴蝶效应远比改变一个武人大许多,谢老儿也是如此。原本谢老儿这个时候早就致仕了,在乡野间儿孙绕膝为乐,却被我强行推到现在的位子上,李东阳却早早就退下去。现实已发生改变,历史也就不再是原来的历史。”
……
……
沈溪于归德府城驻步不前时,山东境内的陆完正接连跟叛军交兵,几场恶战下来,朝廷兵马节节胜利,但死伤将士数量也不少。
入夜扎营,陆完亲自在营中慰问受伤将士,意志有些低沉。
“陆先生,刚有地方官前来,送了些慰劳品,还有点明送给您的礼物。”一名三十多岁的男子走过来,一身直裰儒衫,对陆完很尊敬,恭敬行礼。
陆完看了此人一眼,点头道“东西全都赏赐给有功将士吧……伤兵营那边也分一些过去。”
来人看看左右,谨慎地道“实在也没多少,不如全都留在陆先生这里?”
陆完又想了想,再次点头“也罢,慰劳将士之事,暂且不提,你跟老夫进帐说话。”
回营帐的路上,陆完一直询问京师的情况,此人大概讲述一遍,陆完听完叹息道“九和,你不该随老夫到军中来,其中的辛苦你亲身经历过了,回去当个翰苑之臣难道不比这里清闲自在?”
这人却是历史上大为有名,于嘉靖朝入阁的顾鼎臣,而顾鼎臣乃弘治十八年状元,跟谢丕是同年,不过谢丕只能屈居探花。
原本翰林官是不会到六部任职的,但顾鼎臣早年曾拜陆完为先生,有出身状元的沈溪领军取得功劳青云直上的例子,以至于有理想和抱负的顾鼎臣这次选择追随恩师陆完,找机会于军中建功立业,重走沈溪的升迁之路。
翰林院供职虽然清贵,但前九年几乎不会有什么动静,就跟上班熬资历一样,会被一直按到从六品的史官修撰这个职位上。如今皇帝不开经筵日讲,又无东宫太子需要教导,翰林院的人除了编修史书外就没别的事情做,顾鼎臣看不到出头的希望,这才请求随军。
顾鼎臣道“学生希望能在军中为朝廷效命,这才请命追随先生,这一路的经历就当是学生的历练。”
陆完侧头看了一眼,默默点了点头,显然对顾鼎臣非常满意,二人前后脚进入军帐中。
中军大帐内,摆着十几口箱子,全都是地方官送来的,等打开一看,全都是名人字画,瓷器古玩,陆完才知道这些根本就不是劳军物品。
陆完乃兵部左侍郎,如今皇帝尚武,对兵部尚书沈溪异常器重,有传言说陆完很可能会接替沈溪出任下一任兵部尚书,趁着陆完在山东地界平乱,地方官员自然是巴结有加。
跟沈溪拒收礼物不同,陆完对于官场上的一些陋习采取默认的态度,不做出格之事,小礼上不拒绝,甚至乐于接受。
“这些都是地方上送来的东西。”
顾鼎臣介绍情况,“连份礼单都没有准备,大概意思就是送来,一切交给陆先生处置……这些文雅之物给将士的话太可惜了,毕竟是他们压根儿就用不到。”
虽然这几口箱子内并非金银珠宝,却都是值钱的玩意儿,就算身在京城官场见惯大场面的陆完,也觉得这份礼物太过贵重。
陆完看了一会儿,叹了口气道“仗还没打完,礼物都送来了,这是想给御史言官上奏弹劾我找理由吗?”
谢迁攻击陆完不是没有道理的,陆完虽然很有才能,在正德一朝更是赫赫有名的能臣,但在自律方面却并不是说十全十美,当初他并不属于对阉党虚以委蛇的那种,刘瑾坐大时他大有卖身投靠之意。
只是皇帝和沈溪在刘瑾被诛杀后主张不牵连他人,这也是遵照历史发展规律,才未将陆完治罪,也算是给朱厚照留下个有能耐的文臣。
沈溪明白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在一个因循守旧的时代要求所有官员严格自律,那跟天方夜谭没什么区别,连沈溪自己有时候都免不了官场上迎来送往那一套,监督制度的不健全,光靠自律纯属扯淡。
顾鼎臣却很理解地方官员的心思,摇头道“这里既没有金银,又无珠宝玉器,用薄礼来称呼并不为过,先生不必太往心里去。”
陆完笑了笑,这才点头,让人将礼物抬下去,至于要如何处置那就不是顾鼎臣知晓的,而这会儿陆完也让人将军事地图拿出来,摆到桌子上,招呼顾鼎臣过去参详。
“九和,你学问不错,兵法上也有一定造诣,你看看现在局势如何……老夫想听听你的意见。”陆完指着地图说道。
顾鼎臣凑上前,将军事地图仔细打量过,眉头慢慢皱了起来,忧心忡忡道“原本贼军分成好几路人马,可分而歼之,现在因沈尚书介入,把贼寇往运河两边驱赶,山东这边来了不下十万贼寇,咱们面临的压力太大了。”
言语间,顾鼎臣对沈溪并无太多尊重,这也跟他的政治立场有关。
虽然他跟谢丕是朋友,经常受谢丕那套心学思想熏陶,翰林院中现在逐步流行心学,不过并非每个人都愿意打破既有思想体系,而顾鼎臣也是在仔细研究过心学后,发现心学有很多弊端,而后坚定地站在理学一边。
如此一来,学术上他便跟沈溪站在了对立面,而沈溪在朝中取得的成就更是让他无比妒忌,毕竟年岁比沈溪大,中状元却没沈溪早,中了状元后取得的成就更是远有不及,心中严重不平衡,使得他对沈溪的感官并不好。
当然,这也跟顾鼎臣平时与杨廷和等旧派势力走得近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