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00节
“若是没有这些白银,大明百姓会长期处在一种以物易物的落后环境中,商人的利益会被摊薄,而有心投身工商业的人就可能因此改变想法,地主守着土地不思进取,大明将永远是农耕社会。”
沈溪的话很深奥,即便惠娘和李衿都是有才学的女人,听了这话还是不由对视一眼,都能清楚看到对方眼中的迷惑。
惠娘摇头:“老爷说得太深奥了,不如浅显些来说。”
沈溪笑道:“你们以前都做过生意,应该知道限制商业发展的桎梏是什么吧?不需要你们回答,你们想想以前做买卖最怕的是什么?银子的折色,还有铜钱的年份和含铜量,大明宝钞年份是否保值,还有商品成色,等等等等……”
“其实这一切归根结底在于流通货币的不确定因素太多,更有一些黑心的家伙在货币上做文章,在银子和铜钱中参杂太多杂质,以至于货币价值得不到保证,到最后不得不以物易物,以确保买卖公平。”
惠娘和李衿仔细想了想,一起点头,她们都是生意人,当然知道当前营商环境如何。
沈溪道:“因为大明黄金、白银和铜等贵重金属极度缺乏,使得纯度很高的黄金、白银基本不会在市面流通,流通的基本都是劣币,比如说成色很差的银子,或者劣质的铜币,又或者是那些年份久远纸张发霉的大明宝钞,而成色好的货币基本都为士绅、地主或商贾收藏……”
“有关经济学的东西我没法跟你们解释太多,总归就是市面上成色好的货币越来越少,伪劣货币却越来越多,随着劣币驱逐良币,对手工艺者的影响便会增大,因为就算他们能制造出产品,也缺少流通变现的渠道,商人也是有一笔赚一笔,然后把白银、铜板、宝钞和货物兑换成土地,以本守之。”
惠娘依然在皱眉思索,李衿却已经听明白了,点头道:“老爷说得很有道理。”
惠娘问道:“所以老爷就想办法让市面上流通的白银增多,让普通商贾和百姓可以拿白银作为流通物,刺激工人、农民生产出更多的货品,刺激工商业发展?”
沈溪笑道:“还是惠娘你了解我的心思,其实要解释的地方不少,但大致意思便是如此,白银的增多对大明经济平稳发展非常有好处。”
“未必吧。”
惠娘摇头道,“市面上白银多了,会刺激部分人投身工商业,但华夏自古以来的生活模式也会随之改变,许多人却因循守旧……白银加大流通,会让这种不确定因素增多……不是吗?”
惠娘迫切想得到答案,沈溪却只是摇摇头否定她的看法。
沈溪道:“或许在惠娘看来,任何改变都属于徒劳无功,或者说改变意味着颠覆,意味着固有的秩序不存。”
“但这里我想说的是,华夏文明经过一次次改变才走到今天,如果一定要因循守旧,那么科技和社会发展就将处于停滞不前的地步,你看看,曾经根本不起眼的西方小国佛郎机,可以用船舰利炮打开我们的过门,若非当初侥幸获胜,或许大明海疆会遭遇他们持续不断的骚扰。”
“你再看看沿海倭寇,只因为他们不因循守旧,便制造出大船,可以跟佛郎机人和海外各色人等做买卖,居然在大明近海跟朝廷分庭抗礼,形成巨大的安全隐患,非要逼着我跟他们交战,将他们铲除。”
“这一切难道不足以证明,因循守旧的结果只会被先进的文明淘汰,落后就要挨打吗?”
也许是沈溪对华夏历史了解太多,深知未来大明走向,可以说明朝的灭亡跟因循守旧关系重大,至于明清两朝闭关锁国给华夏文明带来怎样颠覆性的影响,他没法跟惠娘和李衿做解释,只能是尽量避免这种情况出现,他要做的就是要先世人一步去做一些事,如此才能掌握主动权。
好在当今皇帝是胡闹且开明的朱厚照,沈溪一直没有刻意改变正德的品性,也是看中朱厚照的冒险精神,若强行让朱厚照当一个忠厚刻板、符合儒家思想的好皇帝,那他的改革计划也会胎死腹中。
但即便如此,沈溪依然觉得自己在朝中受到到的阻力太大,便在于那些老臣没有一个有进步思想,都守着自己那一亩三分地,抱着大明乃是天朝上国的思想,一步步看着大明走向衰落。
沈溪再道:“因为蒙上眼睛,我们看不到外面世界的改变,但我并不想当一个一叶障目之愚人,惠娘,我希望你和衿儿能最大程度帮我,我希望把新城建造成未来世界的中心,四海来朝时,这里便是迎接他们的港口,这里拥有整个世界最先进的文化思想和技术。”
“未来是全世界来大明模仿我们,而不是我们被动去模仿世界,改变历史进程的科技必须要出自这里……这才是我的梦想。”
寒门状元
第二五〇二章 希望
沈溪很多理念,都深思熟虑多年,或许有过于理想化的东西,不过大致说来,这已是他现在身份和处境所能想到的最好的治国方略。
但就算如此仍旧遭遇巨大阻力!
这时代根深蒂固的守旧思想,还有儒家掌握的话语权和对人的品性的清议权,以及来自皇权的限制,都不是沈溪一下子能突破重围的。
沈溪不想等七老八十自己在朝中掌控一切,或者自己篡位当皇帝后再推行改革,若是不适合这时代的东西,就算是再先进也不能要,但若是能循序渐进,于潜移默化中推进科学与技术进步,进而促进生产力大发展,他会义无反顾投身其中。
惠娘和李衿在很多事上全力支持沈溪,但还是有一定限制,便在于惠娘和李衿没法完全理解沈溪的理念。
新城建设的经费问题得以解决,沈溪可以拿出更多心思放在造船上,但此时他却有些心绪不宁,心中好像住进了个魔鬼,一直挑唆着他做某件事,但他偏偏知道这件事不能做,那意味着他未来自己的生活会出现巨大改变。
“为什么到了江南,看到这座城池愈完善,不详的感觉却愈强烈,我对未来更加没信心了呢?”
沈溪心情郁结,许多问题找不到答案,偏偏这些他还没法跟惠娘倾述。
这世上真正理解他的人,在沈溪看来几乎没有,陷入迷茫最好的应对方法就是醉生梦死,但那根本就是在逃避,对事情没有实质性的帮助,而沈溪也在想是否可以改变这种现状,但苦思的结果却是大明没有合适的地方供他改变,就算这座欣欣向荣的新城,也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笼罩其中。
“我就像那孙猴子,无论再怎么神通广大,始终有座五指山压着……就算侥幸逃出去,还有紧箍咒,有那么多条条框框。”
中秋节这天本该阖家团圆,新城内外处处洋溢着欢声笑语。
五天前惠娘和李衿已搬到苏州河南的别墅区,沈溪独自一人留在衙门发呆,没有参与城中任何一场节日庆典,也没有跟惠娘、李衿,或者是马怜团聚。
没有闷酒,只有无尽的公事,沈溪拿起桌上的公文看过,却发现根本沉不下心来处理。
恰在此时,侍卫通报说唐寅来了。
沈溪没有拒绝老朋友请见,让侍卫通传请唐寅进来。
唐寅很高兴,因为他的家人旬月前已从京师出发,估计再过半个月左右,他就能跟妻儿团聚,而且前两天他还见到已嫁为人妇的女儿,突然间觉得自己成了人生赢家,年过不惑,事业有成,妻子贤惠,儿女绕膝,人生即将迎来巅峰。
此时唐寅喝得醉醺醺的,到来后说话声很大“沈尚书,弟兄们都在等你一起去喝酒,难得有放松的时候,这会儿您怎还在这边做事?有什么公务不能等到明天再处理吗?”
中秋节这一天,军中没有严格禁酒,不过当值将士还是没资格碰酒水,这算是沈溪人性化的一面。
这是新城初具规模后第一次过节,不管是军人还是百姓,均喜气洋洋,但整个热闹的节日氛围中不见沈溪,总觉得少了什么,所以唐寅才会来这里请见,因为将领们知道,真正能把沈溪请出来的只有唐寅,在这座城市能跟沈溪直接对话的人太少了。
沈溪微微摇头“公事太多,不加班加点处理不行,一旦积压会延误大事……伯虎兄有别的事吗?”
唐寅道“弟兄们都想跟你喝一杯,如果沈尚书不去,在下也不勉强,是他们让我来的,我也想看看沈尚书在作何……呵呵……”
唐寅脸颊通红,嘿嘿笑着,有些得意忘形。他坐下来看着沈溪,目光真诚……他对沈溪的感激发自由衷,因为正是沈溪改变了他的人生轨迹,对沈溪的尊敬与日俱增。
沈溪从案桌后走出来,手上拿着一份公文“朝廷传来公函,告知陛下将在中秋后次日,也就是明天上午动身出发前往江南,这一路可能会沿着运河走,也可能走陆路,暂时不清楚陛下走哪条道,不过新城这边应该准备迎驾事宜了。”
沈溪把公文交给唐寅,但唐寅还没从醉醺醺的状态中缓过来,不太明白沈溪为何要对他说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