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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22节

第二六六八章 意想不到的敌袭
时值天亮前最黑暗的那段时间,营地即将遭遇袭击的消息传到朱厚照这里。 朱厚照当晚几乎没怎么睡觉,即便他知道黎明时的敌袭不过是一场戏,但还是兴奋得睡不着,毕竟这可能是他在草原上经历的唯一一场战事,经过此事后他长时间不会再想出兵草原之事。 一次就让他过足了瘾头,或者说他觉得很疲累,想回宣府过几天安稳日子。 “钱宁,迎击之事安排好了吧?”朱厚照还是有些不放心,特地问了前来通报消息的钱宁。 钱宁笑着宽慰:“陛下只管放心,按照计划准备妥当,这次管保不会让鞑子乱来。” 换上一身戎装的朱厚照满意点头:“那还等什么?点齐兵马,准备出击!” 朱厚照知道这次来犯的“鞑靼人”只有数百,且为大明官兵伪装,但为了体现出这次战事的隆重,朱厚照准备全员应战,当然出击时只能让钱宁带领少部分骑兵出击。 随着营地即将遇袭的号角声响起,士兵们从营帐里冲出来,一部分拿上火铳进入堑壕,而其他人则快速集结,用最短时间完成备战,当然这中间还是有快有慢,胡嵩跃和刘序所在的东营率先列好队,做好出击准备。 “老胡,怎么犯这么大的错误?敌人杀到门口都不知?”刘序找到正在营门前四处张望的胡嵩跃,语气带着埋怨。 胡嵩跃不满地反问:“你怎么不说你自己没查到?后半夜是你值夜吧?” 没等开战,两个人倒先互相呛起来,不过当说完这番话后,他们都感觉到有些不太对头。 刘序道:“那就奇怪了,为何咱们的斥候都没传回消息,到现在没见鞑子的踪迹,但营中关于敌袭之事已言之凿凿?” 胡嵩跃抹了抹鼻子:“鬼才知道是怎么回事,不过鞑子来犯这种事,没人敢乱报,或许是陛下那边有发现咱只管守好营地之余,出兵迎战或者支援其他方向便是。” 这会儿二人都没怀疑这件事跟昨夜营地派出去的大量“斥候”有关,二人积极备战。 天色仍旧没有亮开,大明兵马已整顿完毕,营地里保持着外松内紧的态势,四下一片漆黑。 朱厚照“身先士卒”,登上营门口搭建的三丈高台,拿出沈溪给他的望远镜观战。 “陛下,这里危险。” 小拧子跟着爬上高台,手脚颤抖个不停。 朱厚照道:“别人怕,你知道内幕怕什么?难道你不想跟朕一起观战,见识一下大明将士是如何御敌的吗?” 被皇帝如此训斥,小拧子不敢吱声,只能跟着来到台子边上,却始终跟边缘的木栏杆保持一段距离,而朱厚照却倚在栏杆上,拿着望远镜望着远处,可惜什么都看不到。 “鞑子在哪儿?” 朱厚照一边打望一边问,可是钱宁不在旁边,毕竟作为这出大戏的策划者,钱宁要亲自带兵出击。 小拧子四下看了看,发现除了自己没人能跟朱厚照对话,便道:“想来快来了吧陛下,您小心些,这里风大。” 朱厚照没回头,语气不善:“六七月天,又没有下雨,草原上哪里来的什么风,别瞎说哎呀,来了来了!” 正说话间,远处突然有火光出现,意志黑压压的队伍正在往营地靠近,营地外堑壕里准备迎战的将士紧张起来,毕竟普通官兵不知这是一场“演习”。 这会儿曙光闪现,天地一片朦胧,远处来的黑压压队伍这时候已可瞧出一丝端倪,朱厚照站得高,手里又有望远镜,所以看得更清楚一些,嘴上念叨:“不是说几百人吗?这可远不止几百阵仗不小啊。” 越是人多,朱厚照看了越兴奋。 “陛下,鞑子杀来了!” 小拧子站在朱厚照身后,哪怕知道这是一场戏,但还是尽力配合,皇帝喜欢的东西,他作为奴才会尽量附和。 朱厚照眉飞色舞:“鞑子都下马,人含枚,马衔环倒是像模像样咦?怎么还不出击?若是到了近前,等这边阵地里的官兵开枪后要死不少人。” 小拧子凑到近前,低声道:“陛下,钱指挥使说了,正营一线阵地里官兵装备的火铳,只能听见响声,打不出弹丸,没杀伤力的。” 朱厚照放下望远镜,道:“只有他带的人是这样,但其他官兵可是实弹再者,火炮也是实弹,不能让鞑子靠近。对了!让他赶紧出兵啊!” 说完朱厚照继续拿望远镜观察前线动态,丝毫也没意识到在这高台上传达命令并非易事,因为没人配合,事前也没演练旗语,朱厚照爬上台子完全是兴趣所致,全无准备。 就在小拧子琢磨如何把消息传递出去时,钱宁已带领上千名骑兵发起冲锋,小拧子见状稍微松了口气。 “开战了!” 朱厚照兴奋不已,握着拳头道,“有好戏看了,这才是真正的作战啊!” 朱厚照并非没经历过战争,只是这次他觉得更加直观,心情也格外放松,因为他知道这场仗根本就是作秀,哪怕声势再大,也不可能死人。 这跟看一场戏没什么区别,而且这算得上是他自己导演的戏,很享受这种亲身参与的感觉。 当钱宁带领骑兵发起冲击后,营地内外官兵鼓噪起来。 这根本就是放弃大明一贯的优势,那就是稳固防守,以骑兵对冲的方式作战,把自己不善骑战的劣势完全表现无遗。 就算是沈溪,也没这么干过,钱宁却敢带兵冲击,让那些懂行的人觉得钱宁是在玩火。 但钱宁的准备很“充分”,他带兵冲击时,自信十足,为了彰显龙骑兵突击的震撼效果,他让人一边冲锋一边放枪,当然都是放的空包弹,反正里面没弹丸,就是发射响声,以增加出击的听觉和视觉效果。 这就更让人看不懂了,敌人还在二里外,就这么放枪,肯定打不中,更像是用火枪的响声把人吓走,但这么做没实际意义。 敌人听到枪响声,先是吃了一惊,随即纷纷上马,或从背上取下弓箭,或拔出马刀,打马向出击的大明官兵迎来。 双方骑兵距离越来越近。 虽然相比于朱厚照亲率的三万兵马体量,钱宁的一千骑兵不值一提,但这次是一次短兵相接的肉搏战,这种小规模的战事极具观赏性,至少在朱厚照看来如此。 当双方骑兵进入一里范围时,做好了肉搏战的准备,毕竟在高速冲击下,双方很快就要接触。 朱厚照嘴里念叨:“来了来了,千万别演砸了,这会儿天色都快大亮了,演得不像没人相信啊。” 在朱厚照念叨中,双方人马进入到二百步射程内,钱宁亲率的骑兵先“开枪”,还是只听见响声不见效果,对面马上根本没一个人摔下来,这不符合朱厚照这个导演的预期。 “怎么回事?这会儿不应该有人装作中弹坠马吗?不抓几个俘虏,难道还等鞑子全身而退不成?” 朱厚照皱起眉头,就差喊停了。 双方骑兵还在快速靠近,进入一百步距离内后,对面骑兵开始挽弓射箭,这让朱厚照很意外。 “放枪可以放空,放箭也能吗?难道没有箭头?” 因为距离有些远,朱厚照看不清楚对面的具体情况,只知道双方气势十足,真像是一场遭遇战。 随着对方放箭,钱宁麾下的骑兵不断落马,看样子不像是装出来的。 朱厚照拿着望远镜,比别人看得都更清楚,心里“咯噔”一声,没明白过来钱宁如此“安排”有何意义。 “杀啊!” 钱宁被裹挟在队伍中,不知其中门道,虽然跟预期不同,但现在箭在弦上由不得他撤退,双方很快进入五十步以内,马上就要短兵相接。 因为这场交锋发生在大明营地外大概两里的地方,使得钱宁陷入孤军奋战的地步,完全没法得到后续援军,而在交兵后,钱宁身边的士兵开始陆续坠马,而鞑靼人那边却未有太大损失。 “陛下,情况不对啊。” 小拧子看得不是很真切,但隐约觉得对面的鞑子没见减少,倒是大明官兵坠马无数,到底死没死无法看明白。 而朱厚照基本看清楚了,因为他发现大明坠马官兵,很多直接被马匹踩踏,远远地也能看到猩红的鲜血溅出,这让朱厚照意识到,这根本不是他导演出的那场戏,好像真遇到敌袭了。 “鸣金收兵!赶紧鸣金!” 朱厚照对着小拧子咆哮。 小拧子吓傻了,这会儿他不知该如何传递消息,只能对木台上一排侍卫喊着:“传令收兵!” 朱厚照暗自嘀咕:“情况不对,看来来不及了,带的是没有弹丸的火铳,怎么打鞑子?马上传令胡将军出击,设法营救钱宁!” 小拧子提醒:“陛下,胡将军在右军。” “啊?” 朱厚照这才意识到,因为他压根儿就没觉得会遭遇战事,没想过把胡嵩跃和刘序这些有能力的将领调到身边,还有意把人支开。 小拧子道:“陛下,现在去传命吗?” “赶紧!” 朱厚照吼道,“两翼出击,让鞑子插翅难飞!” 随着明军营地锣鼓声敲响,出击将士一窝蜂撤退,回撤中有大量士兵落马,踩踏的情况非常严重。 战场如同炼狱一般,朱厚照拿着望远镜都不忍心去看。 不过令朱厚照稍感宽慰的是,此番前来袭营的鞑靼骑兵数量并不多,充其量不到三千,并不足以对大明中军营地形成实质性的威胁。 随着胡嵩跃亲率两千荷枪实弹的龙骑兵前去解围,远距离上三轮火铳射击下来,就有上百鞑靼人落马,其余鞑子见势不妙,狼狈撤退。 胡嵩跃也不敢贸然追击,因为敌人后方情况如何没人知晓,在完成援助钱宁部的任务后,便匆忙撤下来。 鞑靼骑兵往后方撤走,朱厚照严令不得追击,这场战事便在大明先败后“胜”中宣告结束。 中军大帐,朱厚照火冒三丈,来回踱步,等候人把钱宁给押回来,旁边站着的幕僚和将领都战战兢兢。 过了小半个时辰,钱宁才被押了过来。 此时钱宁灰头土脸,身上的甲胄都被人剥去了一半,却是他已被鞑靼人俘虏,若不是胡嵩跃后续赶来的话,他早就被鞑靼人给抓走了。 “你们先退下!”朱厚照要质问钱宁,还不能当着外人的面,先把周围的人给屏退。 整个中军大帐内只剩下朱厚照、钱宁和小拧子三人,小拧子站在旁边担惊受怕,全身颤抖个不停,因为他记得朱厚照说过,若这场戏做不成,他要跟钱宁一起被问罪。 “怎么回事?你不是跟朕说一定行吗?怎么会有鞑子突然杀出来?”朱厚照怒火中烧,这会儿终于不需要再掩盖,找到撒气的人便上去一顿拳打脚踢。 钱宁被五花大绑,此时跪在那儿只能忍受朱厚照的暴力对待,还不能多做解释,免得惹怒朱厚照,受到更大惩罚。 一直到朱厚照累了,坐在一边休息时,钱宁才把身体跪正,道:“陛下,并非臣不会办事,实在是计划出了偏差,这些鞑子好像把咱们派出去的人马给臣完全不知外边的变故” 钱宁觉得自己很冤枉,一切都是按照计划进行,甚至让出击将士放空枪来做戏,却不知对面是真的鞑子兵,若非带了空枪,真枪实弹或许能跟鞑靼人较量一番,不至于败得如此彻底。 朱厚照道:“鞑子怎么来的?情报是怎么调查的?鞑子到底来了多少人?这些不都该由你负责吗?” 钱宁道:“陛下,臣只负责照顾您的周全,情报上的事,都是军中专门的将领负责,臣只是偶尔将他们调查到的情况带来禀告您。敌人到近前依然一无所知,定是有人玩忽职守,必须彻查” 钱宁可不想死,他知道要逃脱朱厚照的迁怒,唯有找个替死鬼。 朱厚照上去又踹了钱宁几脚,显然还没消气,不过他到底是明理之人,知道并非是钱宁安排不周详,完全是鞑靼人突然冒了出来,让计划从一开始就胎死腹中。 “朕不杀你,不足以平民愤啊。” 朱厚照气不打一处来,咬牙切齿道。 钱宁低下头:“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只是臣还想找机会戴罪立功再者,或许歪打正着,若非臣安排人马乔装鞑子袭营,营地里严阵以待,鞑子偷袭或许就成功了最后,此番战事外人并不知情,且我军出击人马最终还是将鞑子杀退,将士必定军心振奋” 朱厚照怒道:“就算后面斩获一些鞑子的首级,但那是你的功劳吗?要不是胡将军统兵解围,你他娘的怎么死的都不知道这一来一回,你说折损了多少人马?” 恰在此时,传令兵将战果送至皇帐外,朱厚照摆摆手让小拧子去把总结清单拿过来,小拧子手颤抖着把清单递到朱厚照面前,朱厚照看过后直接丢在地上。 “念给他听!” 朱厚照喝令道。 小拧子赶紧从地上把清单捡起来,小心翼翼将上面的统计数字说出来:“我军将士共计出击三千一百二十人,阵亡四百六十人,伤四百九十人,另有一百一十五人下落不明,基本为前军折损计杀贼两百一十九人,俘虏一百二十六人,多为胡将军所部获得战果” 朱厚照怒道:“你领兵一千一百多人,死的死,伤得伤,那些失踪的不用说都被俘虏走了,这还不算先前派出的人马!你之前派出多少人?” 钱宁想了想,赶紧回道:“陛下,派出的人马不多,也就三百二十六人,现在他们下落不明。” 为了让自己的罪责轻一些,钱宁只能压低自己派出人马的数量,他觉得朱厚照应该查不出来,所以敢胡乱报数,而且他觉得这些人马未必就是全数遭殃,鞑靼来袭的人马并不多,无法形成天罗地网,总有漏网之鱼 朱厚照道:“若他们没事,超出预定时间,怎没人回禀?就算没全军覆没,也该有一两个活口回来报告吧?” 朱厚照这边话音刚落,门口又有情报传来。 朱厚照让小拧子出去接,等小拧子回来时手上并未带什么清单,只是小心翼翼地道:“陛下,真有活口回来,派出六百五十二人,只有二十三人杀出重围逃回,其余的人非死即被俘” “混账!” 这下彻底激怒了朱厚照,上前去对着钱宁又是一通拳打脚踢,钱宁还是只能干受着。 这次朱厚照很快便罢手,站在那儿呼“哧呼”“哧喘”喘着粗气,脸色阴晴不定,似要定钱宁死罪,但也没下定决心,因为他知道这件事自己也负有责任,朱厚照并非那种喜欢让别人背锅的皇帝。 “暂且留你一条狗命,怎么处置朕还要再想想,今天对朕来说简直就是奇耻大辱但继续出兵显然不合适,这里是鞑子的地盘,他们随便找个地方一藏咱们的斥候就发现不了,来无影去无踪,暂时驻兵,等候前锋兵马撤回” 朱厚照终于决定下一步军策,原地等候江彬所部人马撤回。 小拧子提醒:“陛下,这里不安全啊。” “朕还用你说?” 朱厚照怒视小拧子一眼,语气着恼,“但朕不能放弃那些将士,统一撤退,相信鞑子不能乱来,我们的兵力优势在这儿摆着,营防做好即可高枕无忧!”
第二六六九章 撤兵
朱厚照下令原地驻扎,便等于是在危机四伏之地确定以防守为主的作战思想。 这显然不符合当前的情况,因为草原上无险可守,朱厚照这么做有玩火的嫌疑,不过暂时对大明有利的情况,是如今的鞑靼人组织不了大批人马袭击大明中军营地。 但当晚还是发生袭营事件,大明中军营地分成左中右三处,互相间协应,而鞑靼人好像很清楚明军防守的弱点,专门找朱厚照所在的中营袭扰,趁着夜色杀来,分兵而出,明军派出龙骑兵,几次追击效果都不佳。 抓了几个鞑靼兵,更多是茫无目的追击,最后朱厚照下令不得出营,固守不出,当晚营地一直不得安宁。 这边情况还算好,毕竟鞑靼人没有能力袭击大营,江彬那边则处在危险边缘。 朱厚照下令撤兵这一日,江彬又带兵行进三十多里,一直到日落扎营,他仍旧没得到鞑靼人的任何消息,处在“岁月静好”的状态。 “江大人,陛下有圣旨传来。”扎营完毕,江彬煞有介事召集将领召开会议,这边许泰带着朱厚照的圣旨匆忙前来。 江彬道:“可是陛下让我们换个方向走?” 到了这个时候,江彬自己也有些发怵,因为到草原腹地后他发现跟他想象的大不相同,这里地势很高,士兵们出现耳鸣以及头晕目眩等症状,明显不太适应高原气候,生病的人不少,而且前面山脉越来越多,侦查敌情也越来越困难,这跟江彬原本以为草原就是一片开阔地的认知违背。 许泰着急地道:“陛下让我们撤兵。” “撤兵?” 江彬大惑不解,把圣旨接过来仔细看完,皱眉道,“陛下这是什么意思?战事还没开始,就要撤?这不是有损陛下威严吗?” 许泰苦笑道:“这会儿还讲什么威严,陛下说撤就撤呗……咱现在跟后续人马完全脱节,彼此无法形成呼应,若再继续行军,遭遇鞑子,那可如何是好?” 江彬将圣旨丢到一边,脸色不悦:“我还要顾自己的颜面呢,陛下的意思,是让我们找个地方举行祭祀活动,震慑一下草原部族,那现在就去安排妥当,明天就在此地进行……就像封狼居胥,咱一定要把声势造足些。” 许泰苦着脸道:“陛下不是让我们在察罕脑儿卫故地进行祭祀吗?那里毕竟有荒废的堡垒可以固守,附近还有湖泊提供用水,比这个地方好多了……实在不行,今晚连夜祭祀,明日一早撤兵?” “听你的还是听我的?”江彬一听火冒三丈,大声喝斥道,“我说的话是军令,赶紧让人安排!今晚加强营防。” “是。” 许泰虽然有自己的想法,但在军中他没有任何话语权,脸色难看地退了下去。 …… …… 草原的夜晚静悄悄,就在江彬安心准备来日祭祀仪式时,大批鞑靼人马正在往他的营地靠近。 江彬驻扎的地方,是个奇怪的斜坡位置,虽然山下就是水源地,却无险可守,而且江彬自负把营地拆成几个小营地,相互间形成呼应,看起来颇有章法,但其实就是分兵,在兵力本就不多的情况下,这是自己坑自己。 “老子就不信鞑子能反了天!这草原现在是大明的草原,有本事跟老子真刀真枪试试!保管让他们吃不了兜着走!”江彬当晚还喝了酒,然后呼呼大睡,他不认为鞑靼人真敢来与自己一战。 却说这边,朱厚照命令大明军队原地驻扎,像缩头乌龟一样不肯派出兵马跟前来袭扰的鞑靼人正面交战。 如此一来,情报获取便困难起来,本来他以为很快就能得到江彬撤兵的消息,却接连几天都消息全无,这让朱厚照焦躁不已。 “陛下,该撤兵了,沈大人不是说了,久拖生变啊。” 小拧子惶惶不可终日,现在朱厚照明摆着在无险可守的地方驻扎,有点进退不得的意思。 朱厚照不耐烦地挥挥手:“朕会酌情考虑军情,等江彬完成祭祀后撤回,全军就可以凯旋了。” 又过了两天,还是没有江彬的消息,朱厚照意识到可能出事了,因为北边的情报完全断绝,朱厚照几次派人去打探消息都不得。 这天朱厚照把刘序叫到身边,详细问询鞑靼人的情况,刘序把自己所知告知。 朱厚照皱眉不已:“鞑子不是已经溃不成军了么?怎么才几年工夫,又活缓过来了?不是说草原想要复兴,非得等个十几年,至少要一代人以后吗?” 对于朱厚照所说的情况,刘序不太清楚,作为武将不需有如此大局观。 朱厚照道:“那前锋的消息,就一点没有?” 刘序行礼:“陛下,之前有传言,说鞑子不断派人袭扰我们,就是为了吃掉北边的先锋人马,不过后续并未有消息佐证,毕竟先锋距离我们有三百里……” “什么吃掉。”朱厚照对刘序的措辞很不满,强调道,“朕相信鞑子不会那么不识相,你也说了三百里,撤回来至少得五六天时间,这还不算传递消息和完成祭祀的时间,先等着吧。” …… …… 转眼又是两天,仍旧没有江彬的消息,这下朱厚照着急了。 这天周边袭扰的鞑靼兵马没之前那么多,朱厚照让刘序和胡嵩跃酌情派出人马往北去接应,命令若是有大批鞑靼人动向,便尽量避战,朱厚照怕后续再有败绩,影响他的声望。 本来刘序和胡嵩跃可以派出麾下将领出击,但这几天二人憋了一肚子火,这次出击干脆由刘序亲自领兵,带了足足四千,一人双骑的龙骑兵往北进发。 当天上午出发,到下午刘序便带兵回来,并未经历战事,不过刘序却带回让朱厚照无比震惊的消息——江彬战败了。 “怎么回事?好端端怎么突然败了?几时发生的事情?”朱厚照差点上前去抓住刘序的领子发问。 刘序解释道:“陛下,末将行进途中,斥候发现附近湖边有战马活动的踪迹,于是带兵前去查看,结果发现几个衣衫褴褛的大明官兵,仔细询问后才得知此事。” 朱厚照稍微松了口气道:“恐怕是逃兵在胡言乱语,朕不相信会发生这种事情。” 刘序再度行礼:“末将不但得到逃兵的口供,还在那湖泊附近的一处丘陵后边,找到几个蒙古包,原来是从北方南下的牧民,他们也说大明打了败仗,逃到漠北的各鞑靼部落近来陆续南下,返回各自的牧场。另外,听说江将军带人往东边溃退了……目前在何处无人知晓。” “陛下,赶紧撤兵吧,不然来不及了。”小拧子听到这话,吓得不轻,赶紧劝说。 朱厚照神色冷峻,嘀咕道:“拖了这么多天,早就知道可能发生问题了,但现在都是传言,未可尽信。” 随后朱厚照抬头看着刘序:“既然知道鞑靼人逼来,你还回来作何?直接带兵北上,不就能探知更多消息?” 刘序解释道:“末将不敢轻敌冒进……以当前所得知的情况,鞑子兵马至少有一万,听说还不断有部族武装力量加入,而卑职……只带了四千官兵,粮草和辎重都不足,若发生遭遇战的话……” 朱厚照心情极其糟糕,当即叱骂:“沈尚书带出来的人也是孬种吗?” 刘序未料到朱厚照会如此评价他主动回撤的举动,虽然他很想解释自己更多是担心中军的安全,却也只能乖乖领受。 朱厚照随即意识到这么训斥手下大将不合适,摆摆手:“朕准备带兵回撤,你和胡将军率六千兵马殿后,若知道江将军所部情况,随时前去救援!” 这边朱厚照非常不甘心,却也有些发怵,毕竟他很怕死的。 朱厚照心想:“之前沈尚书已提醒过朕,让朕赶紧回撤,朕没有听从,若再逗留下去发生鞑子集结兵马来犯的境况,朕可能想走都走不了!” 就在朱厚照神游天外时,刘序一声“得令”吓了他一跳,他冷冷地瞥了刘序一眼,一抬手让刘序去安排撤兵事宜。 …… …… 朱厚照的中军在草原上耽搁多日后,终于踏上返回张家口堡的路。 来的时候走得很慢,回撤却很快,因为朱厚照怕死,至于江彬所部是胜是败,好像跟他没多大关系,就算死再多将士只要他的安全能够保证,就不算问题,宛如之前从南京带兵出征江西,即使最后得胜也无辜葬送数万将士性命。 朱厚照对于军事的热情很大,可惜始终是纸上谈兵,此时他有一种挫败感,逼着他快马加鞭往张家口堡赶。 刘序和胡嵩跃亲率六千人马殿后,但他们并未发现有鞑靼人杀过来,倒是江彬那边的情况他们了解得越来越详细。 根据斥候从游牧民那里打探来的消息,江彬在得到回撤命令的当晚便遭遇袭击,鞑靼人的数量不清楚,不过想来有几千骑兵,跟江彬所部数量相当。 本来大明兵马处于守势,且有先进的火器作为支撑,应该可以获胜,可惜江彬指挥作战的能力基本为零,比朱厚照还要纸上谈兵,遭遇袭击时他正蒙头大睡,等到被侍卫唤醒冲出营地,外围防线已被攻破,鞑子冲进营地四处纵火,江彬恐惧之下没有组织防御,直接上马逃走,这导致当晚的惨败。 不过江彬和许泰还是带了部分兵马突围,慌乱中他们慌不择路,一路往东而去,鞑靼人凑不出足够的兵马袭扰朱厚照的中军,干脆继续追击江彬和许泰,想要将这一路明军兵马彻底绞杀。 当最新军情传回,朱厚照所部距离张家口堡已不到十里地,朱厚照听完汇报后非常着恼。 朱厚照冲着小拧子就是一通斥责:“朕就说不用怕鞑子,就你一直催朕撤兵!若是朕带兵北上,还可以取得一场大胜,那些鞑子早就是强弩之末,或许可以把江彬那六千人马救回来……现在恐怕他们都要葬送在草原了!” 小拧子很委屈,他很想说,不走的话您的安全要受到威胁,而且在不明敌情时谁敢让你冒险?就算现在知道鞑靼人的实力不怎么样,你还是不能去!毕竟现在得知的情况,不过是一些道听途说,没法确证。 “陛下息怒。” 旁边侍立的钱宁赶忙道,“为今之计,最好是撤回张家口内,如此可确保您的安全,再伺机派人救援……对了,不是还有胡将军和刘将军所部负责殿后么?既然他们探听到鞑子实力不济,理应主动出击驰援。” 朱厚照冷冷地看了钱宁一眼。 此时钱宁因为打败仗已被剥夺锦衣卫指挥使的职务,却依然留在他身边当侍卫,也是朱厚照对故人一向都很信任的缘故。 “那就赶紧撤兵!” 朱厚照黑着脸道,“希望胡将军和刘将军不辜负朕对他们的期望!” …… …… 草原上发生的事情,朱厚照不想公之于众,严令不得对外透露消息,普通将领均不知江彬遭遇败绩。 朱厚照尚未回兵张家口时,身在京师的沈溪已得知草原的情况,跟以往沈溪能得到确切消息不同,这次沈溪获悉的情况更多是传言,毕竟草原腹地的情况不是普通斥候能调查到的,这次战事带着几分诡异,但基本都在他预料内。 “……大人,江彬即便不死,怕也差不多了。”云柳道。 沈溪摇头道:“情况应该没那么糟糕……鞑靼人是什么情况,你还不了解吗?他们充其量能集结个三四千人,根本就没有全歼江彬所部的能力,若我所料不差,江彬突出重围后很快就能反应过来,集结溃兵,然后退到某个地方固守待援,只是没办法派人回来通知。” 云柳突然想到什么,问道:“大人是觉得,他可能被困在察罕脑儿卫故地?” “嗯。” 沈溪点头道,“若我是江彬,发现敌人袭击,且暂时无法撤回大明境内,一定会找有防守基础的地方等待援军到来,而察罕脑儿卫故地算是最合适的地方,除此外就只能利用地形地貌,构筑防御工事……不过这不是他擅长的,以他的脑袋,能想到撤回卫所故地已难能可贵。” 云柳道:“但现在刘将军派人回来传话,是暂且没得到江彬的消息。” 沈溪神色冷峻:“鞑靼人别的不行,但在自己地盘上,要完成消息的封锁还是很轻松的,刘序和胡嵩跃都不擅长搞情报,他们只能通过那些被误导的牧民打听情况,以讹传讹。” “大人,是卑职无能。” 云柳开始认错。 沈溪道:“这跟你有何关系?是我把目光转向了海洋,从未想过再去草原上走一遭……陛下的举动让本来不可能发生的事成为现实,鞑靼人获得江彬所部的武器装备后,恐怕会嚣张一段时间。不过这样也好,至少短时间内陛下不用想出兵草原之事了。” 云柳请示道:“那大人是否要通知到刘将军和胡将军,让他们紧急驰援察罕脑儿卫故地?” “不用了。” 沈溪道,“若你是鞑靼人,明知无法跟大明军队抗衡,也发现大明主力已撤兵,会继续跟江彬缠斗吗?过一段时间,江彬自己就能回撤张家口……现在就看他能带回来多少人马了!” …… …… 朱厚照灰头土脸回到张家口堡。 去的时候意气风发,回来时则近乎残兵败将,王守仁在城门迎接时,朱厚照甚至没下马,黑着脸径直从王守仁身边路过。 等一行人抵达张家口堡内行在,萧敬一脸紧张之色,翘首以盼,见到朱厚照平安回来,萧敬总算松了口气。 “陛下,您可算回来了。” 萧敬想上去帮朱厚照牵马,却被锦衣卫阻拦下来。 朱厚照瞅了一眼萧敬,从马背上下来,丝毫也没理会萧敬,直接进入行在,后续钱宁则带着大批锦衣卫,接管行在的安保工作。 “到底是怎么回事?”萧敬紧张兮兮问钱宁。 钱宁没有回答萧敬的问题,跟在朱厚照身后进入行在,后续小拧子从马车上下来,萧敬赶忙过去追问。 小拧子叹道:“这不明摆着的事情吗?萧公公,做人何必那么执着?有点眼力劲儿吧!有些事情不宜声张,您德高望重能不明白这些?” 萧敬本来还不确定这次出征遭遇失败,毕竟前线消息被鞑靼人以及朱厚照给封锁了,现在见到这状况,顿时明白皇帝领兵遭遇极大挫折,他作为司礼监掌印太监不能去触及逆鳞。 等小拧子跟着进去后,萧敬一个人在门口唉声叹气。 “萧公公,可有问清楚是怎生回事?”王守仁骑马跟随圣驾到了行在外,见萧敬站在那儿,不由下马过问询。 萧敬摇头叹道:“伯安,你莫要问老朽,老朽未跟随出征,怎会对征讨鞑靼人的情况那般了解?有事还是请示陛下,老朽一概不知。” …… …… 在这特殊时候,张家口堡内的人都学会了装糊涂,连王守仁也不得不加入这个行列。 皇帝平安返回关塞内的消息,以最快速度传到京城,让很多人悬着的心放了下来,虽然他们不清楚草原上发生了什么,但隐约感觉出了大事。 朱厚照就算再想封锁消息,但对于权贵来说,战争胜败无从隐瞒,他们只是不会公开宣扬,也是要跟跟皇帝保持统一口径。 随之而来的,是沈溪府上突然变得热闹起来,谁都想来问问他对这件事的看法,李鐩、杨一清、王琼和靳贵都来过,分别代表不同的衙门和势力集团,而他们的目的归纳总结起来就是一条,想知道战事到底结束没有。 皇帝御驾亲征遭遇失败,几乎是无可争议的事情,但草原上具体发生了什么,大军又是如何战败的,折损多少人马,还有统领前锋兵马的江彬现在情况如何……这些问题,就连兵部尚书王琼都不清楚,需要来求教沈溪。 以前沈溪作为兵部尚书,可以跟这些人直说,但现在却不行。 便在于现在的他不管理军队,哪怕他是监国,在涉及行军作战上,尤其涉及军中机密,他都要回避。 要是他不管不顾,把自己所知说出,别人会非议他妄议军机,他在朝中的身份极其特殊,谁都担心他权力太大危及社稷安稳,绝对不能跟军队牵扯太深。王琼前来拜访时,沈溪甚至故作姿态,向王琼讨教结果。 两天下来,该来拜访的人都拜访过,沈溪终于可以清静一下,不过三边总督胡琏却又派人向京城送信,把延绥调查到的有关鞑靼人的动向跟朝廷汇报。 总的来说,就是胡琏查到鞑靼人活动频繁,似乎有大动作,当然这种上奏属于事后诸葛亮性质。 “出了问题,不知该由谁来承担责任?” 李鐩这两天都在往沈溪这边跑,一直到第二天晚上,只有李鐩留下来跟沈溪一起吃饭,不自觉地感慨一句。 沈溪问道:“时器兄指的是什么?” 李鐩道:“不就是陛下御驾亲征铩羽而归么?最初陛下定下出征草原,朝中很多人都赞同,连之厚你都上奏表示同意,现在出了事,责任划分下来……” 话说到一半,李鐩说不下去了,因为这番话等于承认他知道西北战败的消息。 沈溪摇摇头:“谁说一定要划分罪责?若是功劳呢?” 李鐩很意外,问道:“之厚你是否知道什么事,未跟朝中人说明?” 沈溪拿起茶杯,道:“战果这东西,要以陛下的圣旨为准,现在无端揣测,可能会出现偏狭,时器兄其实不必在意西北的事情,无论是胜或败,都不会威胁边塞稳定,这点你放心便可。” “那倒是。” 李鐩思索后点头,“鞑靼人想犯边也没那能力,就算有了一定实力,贸然进犯也是送死,谁让陛下随时都可以调你去西北呢?” 说到最后,李鐩不由望着沈溪哈哈大笑,似乎觉得很有趣。 沈溪则无奈叹息:“能不去,这辈子最好都不要去,毕竟是苦寒之地,不是谁都吃得消的,一次两次还好,每次都要当救火队长……这不是难为人吗?还是留在京城过几天安稳日子好。”
第二六七〇章 棋局不在棋面上
朱厚照回到张家口堡后,马上派人调查江彬的情报,同时还关心殿后的胡嵩跃和刘序的情况。 很快事情便有了回馈。 胡嵩跃和刘序所部正在有条不紊回撤,二人听闻圣驾平安返回张家口后,没有恋战,在保证自身不被偷袭的情况下,加速撤离,朱厚照回到张家口当日,二人距离张家口已不到一百里。 随着朱厚照回到张家口,对于前线军情了解更多,王守仁也上呈更加详尽的情报,朱厚照看过后大发雷霆,把请来奏事的萧敬着着实实痛斥一通。 萧敬根本就不知自己犯了什么错,因为这场战事他的存在感很低,朱厚照有之前刘瑾和张苑蒙蔽圣听的前车之鉴,根本就没打算这次用兵上听取萧敬的意见。 在朱厚照看来,萧敬本就是要撤换的昏聩老臣,只有当他需要倾泻怒火的时候,才会找萧敬来当出气筒。 “陛下消消气。” 萧敬被骂得狗血淋头,还不得不拿出忠心护主的态度,可怜巴巴地对朱厚照道,“千万别气坏龙体啊!” 朱厚照气呼呼地道:“朕出征一趟,总算看清楚一些人的真实面目……你们这些家伙人模狗样,关塞内一个个都忠心耿耿,有勇有谋,到了草原上却像熊包一样,连个顶事的人都没有!” 萧敬心想:“这跟我有何关系?陛下这是指桑骂槐吗?” 朱厚照侧头看了小拧子一眼,问道:“朕让你派人去京城询问沈尚书的意见,遵命行事了吗?” “陛下,已派人去了。” 小拧子恭敬地道,“可能需要几天时间才能得到回复。” 朱厚照怒道:“现在草原上的情况依然是一无所知,可能后续还会有鞑靼犯边的情况发生,这种时候怎么可以等上几天?八百里加急问询不成么?实在不行的话,让沈尚书亲自来一趟张家口堡也未尝不可。” “陛下,莫要着急。”萧敬再次劝说。 朱厚照斜着看了萧敬一眼,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喘了口气后幽幽地道:“朕就是生气,为何沈尚书能做到的事情,朕就不行?难道草原不是朕能去的地方吗?” 说到这里,朱厚照异常憋屈,旁边萧敬和小拧子总算明白过来,皇帝这是不甘铩羽而归,此番领兵出塞进入草原,就是为了跟沈溪证明自身的能力,可惜天不遂人愿。 萧敬道:“陛下,沈尚书自小研究兵书,颇有造诣,且他于行伍多年,经验丰富……” 本来萧敬想把沈溪的能力跟朱厚照对比一下,说到一半才意识到,这么做简直是在打击皇帝的自信心,哪怕他说的是事实,也不能乱讲。 若说朱祐樘追求的是实话实说,眼前的正德皇帝却喜欢被人恭维,脾气阴晴不定不说,还喜欢耍小性子,不然也不会有那么多佞臣存在。 朱厚照怒不可遏:“你就是想说朕不如沈尚书,对吧?朕承认这一点,不过你们要记住,是朕成就沈尚书,而不是沈尚书成就朕!马上派人调查江彬的情况,若有消息,马上回禀,同时急令胡将军和刘将军带兵驰援,不得有误!” …… …… 朱厚照进内休息。 小拧子和萧敬一起出来,萧敬唉声叹气,一副悲苦无依的模样,小拧子则低头不言。 萧敬道:“小拧子,草原上到底发生什么?到这会儿你还要跟老朽隐瞒吗?” 小拧子头也不抬,闭上眼道:“萧公公这是强人所难啊,陛下不让说的事,谁要是说出来那不是自寻死路吗?” “你个这小东西。” 萧敬气得直跺脚,“这么大的事,你觉得自己有能力承担?” 小拧子摇摇头:“谁也不能忤逆陛下的意思,萧公公问这么清楚却是为何?难道从陛下之前的话语中,你不能参详一二?” “说呀!老朽不跟旁人讲便是。”萧敬气急败坏地道。 小拧子继续摇头:“陛下让问沈尚书之意,萧公公便去问沈尚书……此时无论发生何事都得请陛下来说,但凡陛下没松口,谁说出来就等于是让自己的脑袋搬家……萧公公这般年岁自然不担心,咱家年纪轻轻,还想多活几年呢。” 萧敬听小拧子说得严重,知道再逼迫也没用,气得再次跺了跺脚,然后拂袖而去。 …… …… 朱厚照郁闷不已,但他无力改变战局,只能寄希望于胡嵩跃和刘序能去驰援江彬,如此或许可以带给他惊喜。 但显然胡嵩跃和刘序并不是那种靠自己主观判断解决战场问题之人,他们以前取得的成绩,更多是恪守沈溪制定的战略,一丝不苟完成,然后无惊无险地取得战功。而现在他们所想,不过是把自己率领的兵马安全撤回大明境内,对于驰援江彬没多少想法。 几天后,朱厚照意识到江彬所部全军覆没,到这会儿都没消息,意味着再无可能有好消息传来。 刘序和胡嵩跃在奏疏中明确说明,现在并未得到江彬所部情报,草原上的消息传递已被鞑靼人封锁,那就是说鞑靼人掌握了这一战的主动权。 “陛下,您看是否请沈尚书前来,由他来安排下一步战略?”萧敬趁着给朱厚照奏事的时候,小心翼翼请示。 虽然现在萧敬都不知草原上发生了什么,但他却靠现有消息,基本可以判断出江彬战败,而且很可能全军覆没,这种消息瞒不了他这个司礼监掌印太监。 朱厚照道:“这会儿就算是请沈尚书来掌兵也无济于事,丢那人作何?不过这两天沈尚书没上奏传来吗?” 萧敬为难地道:“沈尚书是有上奏,但都涉及吏部事务,并未涉及西北军情啊。” “唉!” 朱厚照重重地叹口气,显得很沮丧,这会儿他已不复出征时的豪情壮志,宛若霜打的茄子,摆摆手道,“安排一下,过两天朕就回宣府行宫,西北军政事务就交给兵部侍郎王守仁吧,他在宣府当总督很长时间,对后续战局应该有自己的见地,由他接手再合适不过。” 萧敬请示:“那是让王侍郎现在就接手,还是等过几日陛下走后再说?” 朱厚照瞥了萧敬一眼,没好气地道:“现在就让他接手吧,朕可不想理会这些糟心事……真他娘的麻烦。” …… …… 朱厚照当了甩手掌柜,把所有军政事务都丢给王守仁,同时移交的还有千钧重担。 王守仁接手后也感觉头大,战事发展到这般境地,惨败是肯定的,但为了皇帝的颜面还不能如此跟天下人交待,毕竟之前大明可是保持对草原的绝对胜率,前几年把草原都打服了,还选出个可汗到京城监视居住,这才不到三年时间,就说草原部族已重新崛起,让大明的无敌之师遭遇惨败,这对大明军民的士气打击不可谓不惨重。 在沈溪阴影下,西北军民无论做什么都要仰望沈溪的丰功伟绩,而王守仁觉得自己力不能及。 但王守仁到底是青史留名之圣贤,能力没得说,他接手后,宣大防务进一步加强,同时催促胡嵩跃和刘序带兵撤回关内,生怕再出现一场败局。 不过此时的胡嵩跃和刘序并无马上撤回张家口的打算,他们领兵在距离张家口一百里的地方驻扎,好似真要等待救援草原上尚未撤回的人马。 “老胡,情况不对劲,大人为何让我们在草原上逗留?王大人已几次派快马来催促咱撤回关内了。”刘序急忙去找营地外高地上用望远镜观察周边地形地貌的胡嵩跃说事。 胡嵩跃道:“咱负责殿后,当然是陛下和沈大人让咱怎么干,那怎么干……陛下没让咱撤,沈大人又说让我们留在草原上等候消息,咱着急撤退,不是违抗军令么?” 刘序点点头道:“是这么个理儿,但问题是现在咱在这里干等什么?又不出兵!进又不进,退又不退,就跟等死差不多,万一鞑子主力杀来当如何?到那时想撤回关内可不容易……咱手下不全是骑兵,又没沈大人坐镇中军,守在这里意义何在?” 胡嵩跃回头看了看刘序,皱眉道:“这么说,你不相信沈大人的判断?刘老二,你别忘了咱现在的地位是谁给的!当初你跟俺一样,不过是混吃等死的低级军官,哪里会想到这会儿功成名就,老婆孩子一大堆?” 刘序被骂得颜面不存,气恼地道:“谁说不听沈大人的?但现在沈大人既不是兵部尚书,也不在西北任职,现在可是王大人催促咱回去,那可是宣大总督,还是兵部侍郎。” 胡嵩跃不屑一顾:“什么王大人,跟沈大人有得比吗?出身是挺不错,但从不见在战场上有何建树,他升迁起来,更多是靠沈大人的赏识,还有父辈的人脉……到了战场俺老胡不信别人,就信沈大人,沈大人说让等,就算天塌下来也要等下去,除非是沈大人让我们撤兵!” “唉!” 刘序对胡嵩跃的态度稍微有些不满,但他也知道实在拧不过胡嵩跃,只能听之任之,毕竟他也认为沈溪没理由害他们。 …… …… 西北军务并不单单归宣大总督衙门管理,王守仁每天都会把他所知情况告知京城的兵部,让兵部乃至于五军都督府都知道西北这边发生了什么。 初时王琼几次都想请沈溪去兵部叙话,发现沈溪刻意避免跟这事扯上关系,也学聪明了,不再期望沈溪公开露面,也不求李鐩代为转达,而是单独前去拜访,且是深更半夜后去沈家,无声无息,就是为了防止外人知晓。 王琼亲自前来,本来沈溪可以回绝,但现在王琼凌晨时分来访,明显是以私人身份,还是如此窘迫境地,沈溪不能拒见,便在书房跟王琼会面。 二人坐下来后,先简单说了一下兵部事务,随即王琼便着急地把西北军情说出,恳请沈溪分析一下现在的局势。 王琼道:“……陛下贸然出兵,当初之厚你也同意的,不过随后出现的情况明显超出预期……便在于江彬带领兵马轻兵冒进,才酿出现在的变故,但未必说他一定败了吧?” 沈溪凝视王琼:“德华兄的意思,这一盘棋局还有救?” 王琼叹道:“陛下对佞臣信任有加,让从来都没有在战场上证明过自己的佞臣带兵深入草原,本身就是一步险棋,现在险棋已快到死棋的地步,若再不插手的话,可就不是一人之事,而要关乎国运。” 沈溪点了点头:“其实谁又愿意看到战事发展到如此境地?出兵本身没什么,草原上现在各部族争斗严重,自顾不暇,根本就无心跟大明交战,所以他们能躲就躲,但若鞑靼人发现自己的退缩并未换来大明的撤兵,反而有一路兵马轻敌冒进,甚至进入他们的包围圈内,他们会怎么选择?” “本来可以避免的战事,却因进兵时机和线路不当而造成眼下的局面,说到底还是有些人太过于自信,以为草原部族无心交战,可以狐假虎威,张牙舞爪炫耀武力,毫无防备之下被蜂拥而出的鞑靼人击败,你说该如何拯救?” 王琼稍微琢磨一下沈溪的话,问道:“之厚是觉得,这步棋没得救?” 沈溪道:“要救,也只能是身陷棋局之人自救……现在草原上的情报完全被封锁,鞑靼在控制信息传递上还是很有一套的,当初在下领兵深入草原腹地,也试图将消息传递回来,都被封锁,现在是江彬带兵,情况跟当初并无不同。” 王琼点头附和,因为他很清楚江彬的能力跟沈溪有天壤之别,既然连沈溪都说没办法传消息回来,江彬无能为力也是很容易理解的事情。 沈溪再道:“此时派兵驰援,可能会遭遇更大败绩,但若拒不派兵,则会一直被封锁消息,不知草原境况,那为何不找些方法转移鞑靼人的注意力呢?” 经沈溪这一提醒,王琼眼前一亮:“之厚的意思,是从旁处派出兵马袭扰草原,让鞑靼人无心张家口一线战事?” 沈溪微微一笑:“在下可没这么说,这是德华兄自己的理解,不过想来这并非坏事,德华兄的建议很不错,若从旁处出兵,让鞑靼人知道现在的困境,或许北关外就没那么多事了。” “这……” 王琼略显为难,“但现在对于张家口北边的局势,没有更好的把控,这么做有何意义?万一旁处出兵,也出现麻烦呢?” 沈溪道:“若鞑靼人已将江彬所部人马尽数消灭,有何必要封锁消息?大概率……意思是有很大的可能,江彬遭遇战败但未全军覆没,而是在等候援军……至于旁处出兵,可以适可而止,只要让鞑靼人感觉到压力,他们自然会撤兵。” “鞑靼人想要赶走大明兵马的目的达到,为何还要苦苦恋战?若继续交战下去,他们就不怕大明再发动一场彻底清剿草原的战事?” 王琼身体一震,明显被沈溪的话震慑。 “可不是么?别看现在鞑靼人占据主动,若是大明改变战略,转而全线出击的话,尤其是让沈之厚带兵出击,草原再无安宁可言!鞑靼人投鼠忌器,哪里敢乱来?” 王琼很着急,站起来道:“那在下这就上疏请示陛下,请陛下传令北关各处出兵袭扰,令鞑靼人知难而退!”
第二六七一章 保佞臣
当兵部尚书王琼将出兵建议送呈宣府后,朱厚照第一时间得知此事。 朱厚照并不知这建议系沈溪手笔,觉得非常扯淡。 “……现在什么时候了,再贸然出兵的话不是要出更大的乱子?兵部的人难道连一点脑子都没有吗?” 朱厚照对王琼的建议不屑一顾。 萧敬本来也不明白王琼的用意,但他脑子很灵活,而且王琼在上奏中把出兵原因说了出来,只是朱厚照没时间细看。 萧敬道:“陛下切勿着急,其实以王尚书之意,乃是用各路兵马牵扯鞑子的注意力,以此迫使其收敛,撤兵自保。” 朱厚照皱眉:“这么做意义何在?战事已结束,难道想怂恿朕发起更大规模的报复行动吗?” “这个……” 萧敬不知该如何解释,支支吾吾半天回答不出来。 小拧子在旁提了一句,“陛下,现在草原上的情况未必做得准,万一前锋兵马还在与鞑子交战,鞑子撤兵,不就可以让更多大明将士安全撤回长城内吗?退一步讲,这么做就算不能对战事有影响,至少让鞑子不敢贸然进犯张家口堡。” 朱厚照仔细想了想,颔首道:“既如此,那就按照兵部建议,传令宣大、偏关和三关各处出兵,但一定保证不要轻敌冒进,跟各路官将说清楚,谁出了乱子就由谁来承担责任!大明再也不许有一场败仗!” “是,陛下!” 萧敬小心翼翼领命。 朱厚照一甩袖:“该准备的都准备好,朕明日一早回宣府,这里的事暂时交给王守仁……总觉得心里不踏实,别之前没把鞑子引来,这么一闹腾鞑子真来了!” …… …… 朱厚照“跑”了,为了防止鞑靼人来袭,朱厚照从张家口堡撤往宣府,这会儿他也有些想念留滞宣府的人,比如说跟随他一起到边关来的沈亦儿。 朱厚照往宣府去后,不到两天时间,西北六镇兵马轮番向草原纵深出击,除了先前配合朱厚照出兵的大同镇和偏关镇的两路大军,三边在胡琏指挥下,兵分数路,直逼河套之地,虽然规模不是很大,却按照兵部吩咐,大造声势,意在警告鞑靼人。 等朱厚照回到宣府时,已是八月初四,这天兵部又来上奏,萧敬中午就想跟朱厚照奏禀,朱厚照却一头扎进行宫不出来,北征这一趟让他身心俱疲,对于外事不加理会。 “萧公公不要去惊扰陛下了。”小拧子提醒道,“除非有战场上的紧急军报,不然谁去惊扰圣驾都会受到处罚。” 萧敬叹了口气,怏怏不乐离开。 结果当晚萧敬又心急火燎而来,这次他真的带来战场上的最新消息,由胡嵩跃和刘序上报。 “事关草原战事,江彬所部并未全军覆没,正在回撤张家口堡途中。” 萧敬又惊又喜,之前最担心的前锋兵马全军覆没之事并未发生,皇帝听闻后必然宽怀,因为没有比这更好的喜讯。 小拧子则显得异常谨慎:“萧公公,你莫不是在言笑吧?这样……还能没事?对了,你说什么全军覆没……谁跟萧公公你说的?” 萧敬这才意识到失言,赶紧改口:“乃是江彬带兵回撤,消息是由胡将军和刘将军派人送回来的,还不快去通传?” …… …… 过了很长时间,萧敬终于见到一脸迷惑之色的朱厚照,显然正德皇帝脑子已经不够用了,实在理解不了草原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萧敬把胡嵩跃和刘序的上奏呈递过去后,朱厚照端详半天才放下来,问道:“江彬所部人马折损多少?” 萧敬一怔,又变得小心谨慎起来,道:“战报中并未提及,不过想来,折损不大,鞑靼人并未有继续南犯的迹象,战事应该是彻底结束了。” 朱厚照道:“那意思是……胡将军和刘将军的人马尚未跟江彬所部汇合,可以这么理解吧?” “是。” 萧敬肯定回答,他已把战报详细看过,能确定胡嵩跃和刘序的措辞,以及真伪,他很清楚胡嵩跃和刘序并非那种欺上瞒下胆大包天的将领。 朱厚照一摆手:“朕担心这么多日子,江彬居然并未出事?也算造化了……如此说来,后续出兵真有效果?嘿,朕答应派出人马到草原袭扰,这才几天,鞑子就真撤了?就算有反应,也没这么快吧?真让人不明白……鞑子在搞什么?” 萧敬心想:“陛下是何意?难道陛下觉得江彬所部应该全军覆没?” 朱厚照抬头道:“跟王守仁说,江彬回来后,马上召他来宣府,朕要亲自问问他,好端端一场战事打成这般模样,到底是谁的责任!朕必须严查到底!” 本来萧敬对江彬这样的佞臣无好感,趁着江彬战败时,他希望朱厚照能重重地惩罚江彬,就算不处以死刑,革职查办也可以,此时他心中隐约有些失望,江彬居然逃得一命,难道就就是所谓的祸害留千年? “是,陛下。” 萧敬低头回道。 …… …… 八月初八这天,草原战事最终结果,胡嵩跃和刘序率领兵马北上五十里,终于跟江彬、许泰所部会合,将开战前后发生的事情搞清楚了,马上给朱厚照传回消息。 还是萧敬跟朱厚照奏报,这次萧敬谨慎许多,没有把心中想法表现在脸上,更多是公事公办。 “……江彬遭遇鞑靼兵马夜袭,夜色中不明敌人底细,匆忙逃离,六千折损两千有余,之后带兵回撤到察罕脑儿卫故地,被鞑靼兵马堵住去路,只能固守待援,好在鞑靼人不多,只有万人上下,之后小半月都是苦战,直到几天前鞑靼人撤走,江彬才带兵南撤,中途又发生几次小规模战事……” “……江彬带领的六千兵马,跟胡将军和刘将军会合时,只剩下不到两千,粮草辎重、武器弹药和马匹损失惨重,平安归来的将士多半带伤,但总算未让陛下失望。” 萧敬禀报完毕,恭敬等候朱厚照进一步指示,他希望朱厚照能降江彬的罪,只是他不会刻意表现出来,反倒为江彬表功,似乎能够全身而退也非常不容易。 朱厚照冷笑不已:“六千兵马就剩下两千,折损四千余众,这跟全军覆其实没多大差别,江彬好意思留着脑袋回来?那四千将士就永远留在草原上当枯骨?” 萧敬道:“陛下息怒,此战已结束,实在没必要气坏龙体。” 朱厚照懊恼不已,总归这结果不是让他太失望,之前一直悬着的心总算放下,只是他心中有极大的不甘,却找不到宣泄的地方。 “江彬现在何处?”朱厚照厉声问道。 萧敬回道:“尚未到张家口堡,不过陛下的御旨已传过去,只要他进入关内,就会被拿下,押送至宣府。” “嗯。” 朱厚照点了点头,“还有许泰和那些将领一起押解前来……哪怕他们刚经历过浴血奋战,朕也要一一追究责任,不过最重要的是把罪魁祸首找出来,不然朕没法跟天下人交待!” …… …… 江彬回到张家口堡,以为自己是功臣,经过连续战斗下来,他对鞑子的轻视早已不见,反倒认为能在草原上全身而退很不容易,最重要的是他利用先进的火器,杀死杀伤很多鞑靼人。 因为他麾下官兵装备有大明最先进的武器,而鞑靼人的进攻手段乏善可陈,加上不想冒险死太多人,所以对察罕脑儿卫故地的攻击不是很猛烈,跟榆溪河战事并非一个数量级,即便如此,还是把江彬所部人马吃掉大半。 鞑靼人本想围城打援,等候大明皇帝带兵自投罗网,结果发现朱厚照跑得很快,只能改变战术,准备把江彬所部在察罕脑儿卫旧址给困死。 不过其后大明各处兵马深入草原腹地骚扰,部族联合兵马人心浮动,说白了就是各家都怕自己的地盘给大明给占了,更无法承担人员和牲口的损失,所以无心作战,越到后来散去的人越多,对察罕脑儿卫故地的围困不攻自破,到最后干脆一哄而散,江彬这才有机会脱困。 江彬刚进入张家口,就被王守仁带人拿下,江彬气急败坏质问,王守仁却充耳不闻,将其五花大绑押上囚车。 “本将军乃是大明功臣,谁敢对本将军无礼?”江彬还在叫嚣,但其实气势已没当初那么盛,眼前并非是任人宰割的酒囊饭袋类型的地方官将,作为宣大总督本身又是兵部侍郎的王守仁,有足够的权力拿下他。 王守仁从未想过跟江彬多废话,直接将其投到狱中,先饿了江彬一天,这才往宣府押送。 王守仁甚至跟押送的人打招呼,若是江彬中途乱来的话,可以直接格杀! 这次不但朱厚照身边人想对付江彬,就连朝中正统文官也巴不得江彬去死,便在于江彬犯了众怒,王守仁甚至做好若是皇帝宽赦江彬罪行,他将派人暗中击杀江彬的准备,当然一切还属于构想。 江彬于八月十五被押送至宣府,朱厚照这天却没心思召见。 江彬人被押送到宣府镇专门用来看管落罪军官的牢房,又是一通非人的虐待,时值中秋佳节,朱厚照压根儿就忘了有这个人,萧敬和小拧子等人也有意不跟朱厚照提及。 一直到八月十九,朱厚照才记起还没见江彬,当即招来萧敬询问情况,萧敬实话实说,告知江彬早就到了宣府。 “人在何处?”朱厚照不紧不慢地问道。 “关押在牢中。” 萧敬道,“不过老臣听说,他的境况不太好,身上有伤不说,还因为染病……用饭食都很困难。” 朱厚照本来对江彬满腔愤恨,听到这话有些不忍了,道:“快带朕去看看!” …… …… 江彬这几日的遭遇有些凄惨。 被押送至宣府的路上就遭到诸多虐待,到了地头又被关押在阴暗的地牢中,加上之前受伤未愈,还被故意安排到环境最恶劣的水牢,让他得了严重的风寒,昨日才从水里捞出来,此时已昏迷不醒。 朱厚照很关心江彬这个下属,他亲自去探监,到了地方发现江彬狼狈不堪,连他印象中的乞丐都不如,躺在那儿一动不动,好像已经死了,浑身散发出刺鼻的恶臭,顿时皱眉不已。 “这是怎么回事?”朱厚照略微有些不满,哪怕他真打算好好教训一下江彬,也没想过要用如此手段折磨。 萧敬在旁道:“陛下,老臣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军中囚犯大概都如此吧,只是他受伤和染病在身,看起来更严重些。” 朱厚照仔细回想了下,确实是他下旨把江彬当成罪犯看待,下面的人对罪犯的确没什么好客气的,只是朱厚照对眼前江彬的遭遇大为不忍。 “打开牢门。” 朱厚照并不是那种拘泥的皇帝,准备近距离探视。 萧敬赶紧提醒:“陛下,切不可如此,这里很脏,也不知他患了何病,万一近了感染什么病回去,那怎么得了啊!龙体要紧啊。” “开门!” 朱厚照毫不客气地呼喝。 随即有狱卒过来打开门,朱厚照跨步入内,恶臭味更加刺鼻,使得朱厚照想上前触碰江彬鼻息的念头打消,他站在江彬身前不到五步的地方,看了很久,没发现江彬睁过眼。 “陛下,人没死,有口气。” 狱卒上去仔细查看过后,回头对朱厚照奏禀。 朱厚照怒气冲冲地质问:“好端端一个人,能被你们折磨死!这里是鬼门关吗?朕的救命恩人都如此,那普通将士又如何?” 萧敬小声在朱厚照耳边道:“陛下,这里是关押逃兵和俘虏的地方,军队的牢房想进来可不容易,江彬犯下大罪,不能因他的身份而有所偏狭啊。” “用得着你来教训朕?” 朱厚照怒从心头起,直接喝斥。 或许是朱厚照的声音太大,江彬身体稍微活动一下,眼皮子动了动,却没力气睁开,最后又无声无息。 朱厚照道:“安排太医医治,一定要把人给救回来,出了事拿你们是问!” 此时的朱厚照不记得要追究江彬罪责,好像他是专门来救人一样,直接让侍卫把江彬带走,还找太医为其医治。 …… …… 江彬的遭遇,很快传到王守仁耳中,王守仁知道后唉声叹气,因为这一切都是他安排的,本来他想让江彬直接死在狱中,铲除一个奸佞,却未料到反而适得其反,朱厚照好像连追究的意思都没有了。 王守仁意识到这件事可能会被皇帝追查,如此境况下他只能设法求助他人,首先想到的就是自己的直属上司兵部尚书王琼。 他写了密信给王琼,大概说明此事,而且暗示一切都是他指使。 消息发出后,王守仁寝食难安,觉得自己很可能会被朱厚照清算,哪怕这件事他根本就没做错。 京城那边的王琼得到信函后,非常吃惊,未料王守仁居然会对江彬痛下杀手,虽然王琼也想让江彬死,却没想过动用一些卑鄙的手段,此时王琼也听说了朱厚照从牢房内救出江彬之事。 出了此等事,王琼意识到若皇帝追究,他这个兵部尚书保不住王守仁,不过他不敢声张,先想到怎么把事情压下去,尽量不让朱厚照追查到王守仁身上,但显然王守仁做事没沈溪那么缜密,事情很快为朱厚照知晓。 负责调查此事的主要是东厂,也有锦衣卫配合,江彬安插在朱厚照身边的人起到关键作用,这些人靠江彬起家,自然不愿意以后在朝无依无靠,调查时竭尽全力,而且难免添油加醋。 朱厚照拿到结果,怒火中烧,当即将萧敬和钱宁召来,在这件事上他甚至没通过身边两个得力干将。 “真是岂有此理,居然有人谋害朕的心腹爱将!他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朱厚照在萧敬和钱宁面前咬牙切齿地咆哮起来。 萧敬和钱宁都不敢应答。 萧敬知道自己在皇帝身边伺候时日无多,钱宁那边也因之前的战败而心惊胆寒。 朱厚照道:“马上将王守仁拿下,朕要问他的罪!” 萧敬脸色大变,道:“陛下,不知王侍郎犯了何罪?这……总归要有个理由啊!” 朱厚照将手上调查后整理成的册子丢到桌上,怒不可遏:“光是欺君罔上这一条,就足以灭他九族!敢跟朕玩花样,当朕是白痴吗?这案子朕要御审,看是谁给他的胆子!居然敢背着朕杀大臣,他以为自己是谁?” 到这会儿,萧敬才意识到江彬遭殃出自王守仁的手笔,之前他还奇怪为何军方会把江彬往死里整,他本来还以为是江彬引起公愤所致。 面对暴怒的皇帝,萧敬只能遵命行事,眼下最炙手可热的宣大总督,很可能是未来兵部的当家人,以极其不光彩的方式在张家口下狱,随即押送至宣府。 …… …… 王守仁下狱的消息震动朝野,到底他出身不凡,翰林学士之后,又是两榜进士,能力也得到认可,再加上王守仁做的事引发朝官的强烈共鸣,觉得整江彬纯属为国锄奸,打从心眼儿里替王守仁不值。 王守仁押送前往宣府的途中,王琼上奏为其开脱,他可不敢说这件事是由他指使,只是说念及王守仁以往的功绩,还有其赤胆忠心,提到王守仁的父亲王华对朝廷的贡献…… 王琼很清楚自己在正德皇帝心目中并无多少分量,无奈之下赶紧去见沈溪,希望通过沈溪为王守仁说情。 又是夜深人静,王琼故技重施,到沈府求见,二人在沈溪书房会面,时间比上一次更晚。 沈溪对王琼的来访无任何意外,王琼帮王守仁说话天经地义,连沈溪都不想因为一个江彬而让王守仁就此离开历史舞台。 “……之厚,你也知道伯安的脾性,他嫉恶如仇,江彬此人无德无能,作为全军前锋在草原酿下空前惨败,将您打下的良好基础破坏无遗,是个人都会气愤,而且伯安在这件事没做什么,都是下面人义愤使然……” 王琼不停为王守仁开脱,意思是这件事王守仁责任不大,要追究也拿下面执行的人开刀,这跟沈溪的意见相违背。 就算你要救自己的得意助手,也不能拿下面那些不起眼的人做挡箭牌!王守仁不该死,下面的人就该死吗? 沈溪道:“伯安做这件事实在太过冲动,若这种手段有用的话,陛下身边会有佞臣存在吗?忠臣在关乎社稷安稳的问题上不守规矩,就跟佞臣没什么区别,不能因为佞臣邪恶,便用恶法对待。” 沈溪说这些话时不免想到自己的作为,觉得王守仁只是行事不够缜密,不该让人发现,因为沈溪也觉得王守仁没做错,在用恶法的问题上,他可比王守仁强了太多,但只要能保守秘密,别人就拿他无可奈何。 “王守仁是个老实孩子,不会办事,这种事做了还能泄露出去,真是活见鬼……找人办事,你得先把自己摘出去,不能利用手头的权力让人办事,最好是用银子暗中收买人,这样就算出事也没法追查!” 王琼自责地道:“都是我缺少对下属的管束,还有就是他太想整肃朝中奸佞之臣……可是陛下……为何要保江彬如此小人?” 沈溪摇摇头:“江彬做错事,陛下本来会治罪,现在伯安这么做,结果适得其反。陛下宠信江彬不是没有道理,此人救过陛下,而且很会办事,陛下身边并非只需要我们这些文臣当差,有些事非得用他这种人……” 王琼不解地望着沈溪:“之厚,你……” 沈溪道:“德华兄不要以为在下是在替江彬开脱,单讨论如何让伯安免于陛下追责,最重要的还是要让陛下知道,其实伯安只是做事过激了些,是出于对出征失败的气愤,而非发泄私怨。” “嗯!?” 王琼仔细思索沈溪的话,不自觉拿沈溪的意见跟自己的想法印证,看看是否有能够学习借鉴的地方。 沈溪再道:“陛下对待大事宽厚仁慈,最重要的是陛下讲道理,江彬犯了错这是事实,哪怕陛下不追究,从军法上来说江彬也该得到惩罚,只是江彬身上有伤,还染病不起,这才让情况变得糟糕起来,伤病终归不是伯安带来的。” 王琼道:“那就是让陛下觉得,伯安其实没做什么?” 沈溪苦笑了一下,摇头道:“我们不在宣府,说什么做什么都难以影响陛下的决定,为伯安说情的上奏我会上,等陛下冷静下来把事情考虑清楚,相信不会为难伯安。” “希望如此吧。” 王琼语气多有无奈,显然意识到自己没有更好的办法。 现在有沈溪一起上奏说情,总归自己没白跑一趟,只是他觉得沈溪在这件事上还是太过保守,在他看来,沈溪有更加直接有效的办法,只是沈溪好像有意避免跟皇帝交恶,不采用罢了。 着笔
第二六七二章 宣府见
朱厚照下令将王守仁捉拿下狱不过是一时意气,觉得自己被欺骗,不爽之下非要拿王守仁治罪。 可当他真让人把王守仁押送来宣府后,便后悔了,因为此番出兵尚未结束,除了宣府镇外,西北五镇还在持续不断出兵,袭扰草原,这会儿他直接把宣大总督拿下,明显是扰乱军心,至少宣府和大同镇官兵会无所适从,而且他仔细回想了下,王守仁做事矜矜业业,从筹备出兵到他班师后帮忙收尾,全力以赴,并不觉得有多讨厌。 “他一没派人暗杀,二没亲自动手,就算吩咐手下好好教训一下江彬,这也是人之常情,谁让江彬闯了大祸?就算是朕,也准备好好教训一通!” 朱厚照心中后悔,但碍于情面没法直接宽赦王守仁,作为皇帝他也需要台阶下。 恰在此时,王琼等大臣保王守仁的奏疏纷纷到来,连沈溪的上奏也夹杂其中,这令朱厚照的心结突然重了起来。 越是有人为王守仁说情,朱厚照越觉得自己被人戏耍,朝中重臣居然联手保一个算计他的大臣,这让朱厚照很不爽。 朱厚照本来还有找机会放掉王守仁的打算,到此时彻底坚定主意,就是要将王守仁问罪。 朱厚照将萧敬找来,嘱咐一番,大概意思是他要亲自审问,看看是否有幕后指使者,至于朝武官员为王守仁开脱的奏疏,朱厚照让萧敬一一用严厉的口吻回应,大概有追究到底之意。 “不知陛下要如何御审?是否要准备公堂?”萧敬满脸为难地问道。 朱厚照道:“就在行在审问便可,到时候人不需要太多,让锦衣卫充当衙差,朕审问结束后会立即宣判,不用经三法司!” “这……” 萧敬仍旧很迟疑,不过还是领命,“老臣遵旨。” …… …… 王守仁要被定罪,朝中为他鸣冤抱不平的人络绎不绝,毕竟王守仁的官声很好,又是官宦子弟的代表,军功和政绩都比较出色,百姓中也素有威望…… 若非有沈溪,王守仁绝对是年轻人中的佼佼者,奈何现在王守仁做了一件让皇帝不快的事,想要为他开脱的人得好好掂量一下皇帝的执拗脾气,按照以往的经验,他们不敢跟任性妄为的皇帝对着干,没人把自己当成谢迁或者沈溪。 很多人意识到这个问题只有沈溪一人能破解,便在于朱厚照对沈溪完全信任,但沈溪上奏过的,似乎并没有起作用。现在普遍的看法是要救王守仁,只能让沈溪亲自前往宣府去一趟。 但沈溪不想这么做,他是钦命监国,现在朱厚照不在京师,他不能乱来,不然可能重蹈一年前失踪的覆辙,闹出大乱子来。 为了王守仁之事,京城正统文官没少到沈溪府上走动,很久未在朝中露面的致仕老臣,也纷纷通过通政使司衙门上疏,试图让朱厚照网开一面。 这体现王守仁人缘好的一面,却伤害了朱厚照那幼小的心灵,越是有人帮王守仁说情,王守仁的处境越不妙,这点沈溪看得很清楚,所以他只是象征性上奏为王守仁分辨,后续并未有太多动作。 八月二十八,朱厚照在行在审问王守仁。 王守仁虽被下狱,但他没遭遇之前江彬的悲惨待遇,境况算是不错,见到朱厚照的时候一身光洁的衣衫,并非囚服,而是一袭干净的天蓝色直裰,看上去器宇不凡。 朱厚照临时所设的公堂上,钱宁作为押解案犯到场的“衙差”领班,站在堂下,萧敬和小拧子分立皇帝左右,除此之外还有刚到宣府的张永在旁小心翼翼侍候着。 这更像是私人设置的公堂,连个记录审案过程的书吏都没有,完全是皇帝随兴所致。 “犯人,你可知罪?” 朱厚照没审过案,但他见过不少,他跟王守仁之间很熟悉,拿起皇帝的威严来却显得有些底气不足。 王守仁垂首道:“臣知罪。” 朱厚照没料到坐堂审案会如此容易,他本来想发挥一下自己审案方面的“才能”,谁知上来王守仁不按照常理出牌,直接认罪了,让朱厚照一时间不知该说点什么才好。 萧敬提醒:“陛下,案犯认罪了,可以直接宣判。” “嗯!?” 朱厚照瞥了萧敬一眼,没好气地道,“还没说什么罪,怎么定罪?真是不知所谓!犯人,你且说自己犯了何等罪行?” 王守仁低着头,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但眼神异常坚定,正色道:“臣欺君罔上,暗地里让人惩治战败的罪人江彬,陛下要如何惩治臣,臣绝无怨言,只是请陛下依照大明军法,将怂恿陛下出兵且统率精兵离奇战败的罪臣江彬依法处置!” 朱厚照愣了愣,右手猛击桌面,一阵剧痛传来,才想起来旁边备有惊堂木,黑着脸道:“好你个王守仁,朕问你犯下何罪,你居然定别人的罪……现在只说你的!你且说如何欺君罔上?” 王守仁抬起头来,目光直视朱厚照,正气凛然道:“若陛下认为江彬无罪,那臣也不会认罪,臣只是在职责范围内行事,并未有僭越之举。” 朱厚照怒道:“怎么,你还想狡赖?背着朕惩戒朕下令捉拿之人,这还不算罪行?” 王守仁理直气壮地问道:“敢问陛下,臣作为宣大总制,在得到陛下圣谕捉拿江彬归案,派人将他擒拿以囚车押送至宣府,何罪之有?” “啊?” 朱厚照稍微惊讶一下,意识到审案并不那么容易,但他脑筋转得很快,立即驳斥,“你派人杀他,就犯下欺君之罪。” 王守仁道:“臣并未派人杀他,若陛下如此指证的话,请出证人当面对质,臣何时何地让他杀谁!若说不出来,便是诬告。再者,罪臣江彬如今好端端活着,他有今日之境地,概因当日战场上负伤所致,臣只是疏忽怠慢罢了……但陛下既然将他定为罪人,臣要及时押送他到宣府,臣已派人为他包扎好伤口,且让人为其配了药,臣不觉得自己有罪。” 朱厚照突然觉得自己想辩倒王守仁很困难,就在他气急败坏,不知该说什么时,旁边的萧敬开口了。 萧敬道:“王伯安,这就是你的不是了,你刚开始可是跟陛下认罪的,现在要反悔吗?” 朱厚照终于想起什么,指着王守仁道:“对啊。你在戏弄朕吗?先认罪,现在又不认?你以为可以视朕如儿戏?” 王守仁不卑不亢道:“臣自承做错事,若说有罪,便是做事前未跟陛下禀报,但以臣为大明江山社稷之心,其实无罪,一切要看陛下如何定夺,若陛下觉得臣有罪,臣愿意承担一切后果,但也请陛下不负天下人期望,将江彬定罪,也好安那数千葬身草原的大明将士的亡魂。” “你……” 朱厚照气得嘴唇直哆嗦,他发现自己根本没法与王守仁辩论,而且他仔细回忆了一下,对于王守仁“犯罪”的证据,掌握得太少,现在所有都是留存于纸面的证据,既无人证也无物证,就算他要定王守仁戏弄君王的罪名,也得把前因后果列出来。 “陛下您看……” 之前萧敬还在质问王守仁,但其实是替王守仁说话,此时他望着朱厚照,请示之意显而易见。 朱厚照一脸羞恼之色:“这案子确实要补充证据,尤其得参考江彬的意见,这两天他身体应该好转了吧?回头让他过堂,亲自指证案犯!” 王守仁道:“即便陛下定臣有罪,臣也认为江彬之罪远在臣之上,臣不求别的,只要陛下定江彬跟臣一样的罪明便可,就算杀臣,臣也认了。” “好你个王守仁,分明是在要挟朕……你以为自己是谁?这满朝文武就你一个清流?朕要杀谁留谁,轮不到你来定!别以为你是王先生的儿子,朕就不敢杀你!你犯的罪,就算灭你满门也没话说。”朱厚照咬牙切齿道。 虽然朱厚照不像话,但在尊师重道这件事上还是很克制,王守仁的父亲王华到底是他在东宫时的先生,只是碍于王华是刘健集团骨干才一直未被启用,其实朱厚照心中还是很敬畏王华的。 王守仁并不想生活在父亲的阴影里,当即道:“臣一人做事一人当,请陛下不要牵累臣的家人。” “晚了!” 朱厚照怒不可遏,咆哮道,“你欺君罔上的时候怎么没考虑过家人?你当官没几年,本事没多大,倒学会替朕做主,朕没说要杀你,你居然想拉着别人一同引项受死,这天下到底是你说了算还是朕说了算?来人,将他押下去,改日再审!” “是。” 萧敬巴不得将案子延后,现在王守仁跟朱厚照据理力争,在萧敬看来不是什么好兆头,如果朱厚照气急败坏下当场定罪,王守仁非吃大亏不可。 萧敬道:“将案犯押下去,择日再审。” 钱宁瞟了萧敬一眼,这才带着人将王守仁押下去,王守仁此时什么都不说,低着头好像已认命。 等王守仁离开公堂后,萧敬提醒道:“陛下,钱宁伤情已好得差不多了,不如……对王伯安小惩大诫,放了他?” 朱厚照怒道:“放了他?哼哼,朕的颜面何在?本来放了他也行,看看他在公堂上的德行,真把自己当成大明中流砥柱了?这种人杀了也是白杀!” …… …… 为了个王守仁,京城官场都快翻天了。 都在想怎么营救,好像王守仁是否有罪已关乎大明法统,沈溪作为监国,门槛都快被人踏破了。 普通人前来求见,沈溪可以不见,但梁储、靳贵、李鐩、王琼这些人他无法拒绝,来说的无不跟王守仁有关。 显然朝中人都意识到,非沈溪不能救王守仁。 “……之厚,我等前来不是为难你,可这件事没你真不行。”李鐩来见沈溪时有些抱歉,他很清楚这么做有多强人所难,“陛下有将伯安定死罪的打算,萧公公派人回来传话,表示情况很不乐观,陛下正在气头上,伯安也非要跟陛下争个子丑寅卯,这不是自断后路么?” 沈溪皱眉:“以时器兄的意思,我该如何施救?上奏都不可,非要亲自前去宣府?” “难道就没别的办法了?”李鐩认真地望着沈溪,大概的意思是朝中上下对王守仁的事都没招了,只有靠沈溪想个办法。 沈溪无奈地道:“似乎除了在下亲自前往宣府救人外,再无他法。” 李鐩若有所思:“若可以让江彬出面……事情或许有转机。” 沈溪眯眼:“这是何意?伯安是因江彬之事落罪,现在反倒要求江彬,让江彬出面说情?就算江彬肯,伯安会愿意?” “之厚,你可别误会,在下不是这意思,奸佞之人咱不用。”李鐩道,“但若是能证明江彬罪孽深重,那伯安做事不就顺理成章了么?陛下也能消气……” 沈溪对李鐩的建议非常无语,心道:“王守仁错的是自作主张,违背或者篡改陛下圣意,让陛下恼恨,就算江彬真的该死也轮不到王守仁来惩处,这才是根源,你们这些人怎么就不理解呢?” 沈溪道:“如此看来,在下可能真要往宣府走一趟,当面跟陛下求情,或许能令陛下放过伯安。” 李鐩惊愕地问道:“你要去宣府?” “还有别的办法吗?” 沈溪非常无奈,摊了摊手道,“前去一趟倒也无妨,不过京城事务可就劳烦时器兄,还有诸位同僚了。” 李鐩感觉沈溪态度不虞,赶紧起身:“是为兄逼迫太紧……之厚,你再想想,此事或许有转圜余地,陛下这不还未定罪么?容后再议吧!” 说完李鐩也不留下吃饭,匆忙离开,好像不给沈溪增添压力,这样一来沈溪也就不用跟皇帝走上对立之路。 …… …… 沈溪真准备去宣府,这是他深思熟虑后的决定。 当沈溪跟云柳说明情况,让云柳去安排时,云柳惊讶地问道:“大人,您若是去宣府跟陛下求情的话,陛下对您怕是又会生出芥蒂来。” 沈溪道:“难道你现在还不明白吗?我如今身处的位置,意味着我没法对朝事保持沉默,但凡遇到问题我都必须承担责任,哪怕因此跟陛下交恶……其实也未必是坏事。” “这对大人于朝中行事,很不利啊。”云柳强调道。 沈溪点了点头:“你的顾虑我很清楚,但有些事我必须得做……我现在让你做的不是往宣府,而是立即南下新城,准备一些事情。” 云柳脸上露出恍然之色,意识到沈溪此去宣府就是故意跟朱厚照交恶,为南下创造条件。沈溪对于在朝中当监国并不热衷,似乎有意避开纷争。 这半年多来,京城用上了电,几条主要大街以及皇宫里乾清宫、交泰殿和坤宁宫,以及文华殿、文渊阁都开始用电灯照明,老百姓对经济实惠的蜂窝煤趋之如骛,开采煤矿成为有利可图之事。 现在从西山煤矿到京城的马拉铁路正在建造中,下一步从宣大地区的大同、下花园、浑源煤矿连通长城内关的铁路正在酝酿,资本的力量正在快速崛起。 沈溪要做的只是引起一把火,随着蒸汽机应用逐步加强,火车这种钢铁巨兽一旦出现,羊吃人的圈地运动必然会发生,那大明的崛起将不可避免。 在这个时候,沈溪需要更多为自己考虑了。 沈溪再道:“此番去宣府,我不会提前上奏,等出发后陛下自然会知晓,这次的事能办成,算是我对大明的一个交待吧。” 对于沈溪所说的“交待”,云柳暂时想不明白,但隐约感觉沈溪有“交代后事”的意味,好像是想用某种方式“还债”,尽管她没完全理解沈溪的用意。 …… …… 沈溪出发了,低调出京,在这之前他只是简单跟梁储交待几句,梁储劝他留下,沈溪却执意要往宣府。 沈溪毕竟不是首辅大学士,哪怕他是监国,也不代表他做的事没人能替代,即便他走了,朝廷也不会出大乱子,大明朝政已不像几年前那么混乱,刘瑾和张苑相继倒台后,朝政步入正轨,朝中早已习惯没有皇帝存在,可以自行把手上的差事做好。 当沈溪出发两天后,消息传到朱厚照耳中,朱厚照对于沈溪前来宣府,并不感觉气愤或者不解,而是有些惊慌失措。 “沈先生来作何?朕没让他来,西北军务也用不上他,各处出兵那么顺利,他来……不会只是为王守仁的事情吧?”朱厚照吓得脸色都白了。 萧敬对朱厚照的反应非常意外,在他看来皇帝太过任性,应该是那种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怎会对沈溪如此忌惮? 萧敬道:“陛下,沈尚书身为监国,未经传召便离开京城,怕是不妥吧?” 萧敬本想说沈溪“擅离职守”,可以问罪,但斟酌了一下字眼,只说“不妥”,也是考虑到现在沈溪在朝廷中流砥柱的地位,还有皇帝对沈溪那不明朗的态度,他怎么说都是年老成精,这点形势还是能看透的。 朱厚照道:“就算沈先生擅离职守,朕还能把他怎么着不成?只是……朕见到他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萧敬请示:“那陛下,沈尚书若到宣府,不知如何接待?到时,是否传他来面圣?” “容朕好好想想,他出京城一定会来宣府?不对啊,他不来宣府又能去哪儿?嗨,真麻烦,朕晚上还要跟皇后一起用膳,赶紧想个对策看是否能把沈先生劝回去,实在不行的话……你就亲自去劝,就说朝事繁忙,少不得他这样的能臣担当,总归要劝走他……唉!你看着办吧!” 朱厚照彻底慌了,他想到沈溪前来质问他,就觉得心里没什么底气。 他嘴里嘀咕个不停:“若又来撂挑子这一套可如何是好?朕好不容易将他安抚下来,这一年多来什么事情都很顺,听说如今京城连电灯都点上了,朕还打算在宣府也用上电……不会因为个王守仁闹出乱子吧?” 萧敬提醒:“陛下,要不将王守仁放了……如此一来,或许沈尚书就不来了?” 朱厚照看了萧敬一眼,眼睛里带着光芒,觉得这个提议非常有建设性,当即点点头:“此乃老成谋国之言,可以试试……你先去劝,劝不动的话赶紧派人跟朕说,朕到时候放人便是!” …… …… 沈溪往宣府,一路走得很快,萧敬没料到沈溪轻车简从,比预期抵达时间要早上几天。 萧敬刚出宣府城一天,就跟沈溪碰上,还是在官路上相遇,而不是在驿站或者城塞内,这让萧敬非常难堪。 此地距离宣府不到四十里,萧敬亲自上前拦住沈溪车驾,把沈溪叫到临时帐篷内,将朱厚照的意思大概跟沈溪传达一下。 萧敬道:“之厚你到宣府来,没有提前跟陛下打招呼,走得还这么急,陛下甚是生气,若你只是为了伯安,实在没必要啊。” 沈溪看着萧敬:“那何事才有必要?” “这个……” 萧敬迟疑一下,随即叹息道,“唉!其实老朽也想帮伯安,不然也不会屡次派人回去通禀,不过这次出来前陛下有言在先,若是之厚你仅是为伯安之事而来,陛下可通融,大不了不计较伯安的罪行便是。” 沈溪颔首:“陛下倒也善于纳谏。” 萧敬笑道:“那之厚你这就打道回府?” 沈溪摇头:“若是自京师出发前,陛下便做如此决定,在下不会踏上西来的道路,但到现在,不得不提请陛下为草原数千亡魂做主。” 萧敬惊愕不已:“听你话里的意思,要让陛下追究江彬的罪责?这……” “嗯。” 沈溪郑重点头,“江彬犯了罪,就该承担罪责,我是来替王伯安将他未竟之事完成。” 萧敬本来以为可以息事宁人,沈溪回京,他的差事就算完成,最重要的是王守仁也会平安无事,结果沈溪态度异常强硬,坚持要把江彬治罪,等于是逼朱厚照杀江彬,这让他接受不了。 “之厚,你可要三思而后行啊,你如今在朝中的地位……还有你的声望和人脉,你的年岁……你将来在朝大有作为,何必为了个不成器的江彬跟陛下力争?陛下也意识到江彬乃奸佞小人,将来绝不会再对此人器重,你若顶撞陛下,对你前途很不利啊。” 萧敬这会儿很着急,他虽然对沈溪有一定成见,但也知沈溪是大明的中流砥柱,且萧敬也认可沈溪的能力,所以他不会跟刘瑾、张苑等人一样处处针对沈溪。 这次萧敬一心为沈溪好,希望沈溪“见好就收”。 沈溪道:“谢过萧公公好心提醒,但在下这次前来打定心思要做成这件事,希望萧公公成全,不要阻拦。” “你……” 事关重大,萧敬想到之前朱厚照让他及时把消息传回,现在时间明显有些来不及了。 萧敬道:“你先冷静一下,不如今日就在附近的驿馆休息,好好考虑一番,让老朽回去跟陛下打声招呼?” “不用了。” 沈溪道,“天色尚早,四十里路骑马可以在天黑前抵达,倒是萧公公未必适合如此高强度的赶路,就此别过,宣府见。”
第二六七三章 一物降一物
萧敬奉命去劝沈溪回头,可是他的消息比沈溪进城时间还要晚,朱厚照知晓沈溪到了行宫门口,才收到萧敬的回信。 “没用的东西,让他去劝,结果人比他来得还要快,真是老迈昏聩,不能再用了。”萧敬道。 小拧子解释道“是沈大人来得太快了,萧公公昨日才出城,今日沈大人便到了,谁都未曾料到。” 朱厚照好似热锅上的蚂蚁,来回踱步“现在人都到门口了,朕该如何应付,难道让他在外面等着?” 让大臣在宫门处等候,这种事朱厚照以前没少做,拒绝见沈溪也不是一次两次,但那时沈溪不算朝中中流砥柱,始终上面有谢迁,现在朱厚照正仰仗沈溪给他管着朝廷,越如此越怕沈溪撒手不管。 小拧子试探地问道“要不……陛下见见沈大人?” 朱厚照斜着瞥了小拧子一眼“好你个小东西,朕且问你,若沈尚书到朕跟前,质问朕,你让朕如何去应答?” 这问题别说小拧子回答不出来,就算能回答也要保持沉默,因为他知道朱厚照并不是征求答案。 朱厚照沉思一下,道“你不是很有见地吗?那就由你去跟沈尚书见面,就说朕这两天身体不舒服,让他回头来见,不能把沈尚书劝走,为你是问!” 小拧子心想“早知道就不说话了。” 他非常憋屈,却老老实实行礼“奴婢这就去。” …… …… 沈溪进城后,直接到行宫求见朱厚照,阵仗闹得很大,简直不给皇帝颜面。 小拧子奉命从行宫出来,见到沈溪后一脸为难之色,上前恭敬行礼“沈大人,好久不见,您身体可好?这……您大老远前来,理应先去官驿休息,陛下龙体有恙,怕是不能召见您。” 沈溪面对满脸尴尬之色的小拧子,没有理会,站在那儿好像木杆子一般,一动也不动。 小拧子道“沈大人,您可有听清楚?小人再跟您说一遍,陛下无法赐见,要不您先把跟陛下说的事呈列出来,由小人给您送进去可好?” 沈溪道“拧公公不必劝了,本官前来有要紧事拜见陛下,若陛下不赐见便在此处等候不回,至于要说的事面圣后自会说明,谢过拧公公好意。” “这不行啊,小人没法回去跟陛下交差。” 小拧子哭丧着脸道,“陛下态度很坚决,说不见就真的不见,您在这里等着也是徒劳,若您是为兵部侍郎王大人来,小人也可传达,其实陛下也不过是想稍微惩戒一下王大人,并非要判死罪,陛下说了只要您和和气气的,凡事都好商量。” 沈溪闭上眼,不再去跟小拧子说话,这下小拧子只能干着急,说了半天也不见沈溪接茬,只能三步一回头进到行在门内。 “公公,您看这可如何是好,沈大人不走啊。” 侍卫急了,沈溪在门口引起宣府城内的轰动,很多人在远处打量这边,虽然不能靠近也给行在的安保工作带来影响。 小拧子道“沈大人是什么身份,他自己不走还能驱离不成?咱家这就进去跟陛下通禀,你们看着点,别让无关人等靠近!” …… …… 小拧子回到行在内院,朱厚照坐在那儿发呆。 听到脚步声,朱厚照抬起头来,问道“走了吗?” 小拧子道“陛下,沈大人没走,奴才实在拿他没办法。刚刚萧公公又来信,说他劝不动沈大人,这会儿正乘坐马车,加速往宣府赶回来。” “没用的东西!” 朱厚照骂了一句,也不知这是在骂小拧子还是萧敬。 朱厚照又道“那沈尚书来是何目的?让朕放了王守仁?若如此的话,根本不必来。” 小拧子低下头道“奴婢问了沈大人,他没说,不过萧公公传回的信里却说明,沈大人想让陛下追究江彬的罪责,以正大明军纪法度,警示世人。” “什么?” 朱厚照震惊不已,瞠目结舌道,“江彬做错了什么,这么多人想让他死?他们都要跟朕对着来吗?” 小拧子道“陛下,江大人虽然有功劳也有苦劳,但这次在草原上……的确在大好的形势下打了败仗,若不追究的话,实在说不过去……” 小拧子说到这里便顿住了,心中一阵懊恼,觉得自己这么多话,一定会被朱厚照迁怒,可是朱厚照却根本没有追究的意思。 朱厚照站起身,来回踱步,神色一片迷惘,半天没回过神。 小拧子终于有了点胆气,道“沈大人在外求见,城里军民很好奇,百姓知道是沈大人亲临后,都在围观,沈大人在边关的声望很高。” 朱厚照没好气地道“这还用得着你来说?沈尚书征服草原,封狼居胥,让边塞百姓可以过安心日子,这样的人在百姓中怎么可能没声望?他很年轻,又不拉帮结派,百姓就喜欢这种年轻豪杰。” 小拧子眨眨眼,没跟上朱厚照的心路历程,因为他不觉得这会儿朱厚照还有心夸赞沈溪。 朱厚照停下脚步,打量小拧子问道“江彬这两天伤势如何?” 小拧子道“奴婢不知,不过之前听说伤病差不多好了,已能下地走路。” 朱厚照喘了口粗气“朕本来要定他的罪,结果却把他从鬼门关救回来,难道现在又要杀了他?真是……朕这皇帝当得真是没劲啊。” “陛下,可别气坏龙体。”小拧子赶紧劝说。 朱厚照摆摆手“都这会儿了,沈尚书来宣府,想来朝野皆知,他这是想利用朕来积攒声望啊,或许是他太年轻,需要这种声望,但朕就这么被人白白利用!” 本来朱厚照对沈溪的评价很高,却出此恶言,小拧子立即意识到朱厚照跟沈溪间的嫌隙越来越大,不像表面上看上去那么和谐。 朱厚照道“他既然愿意等,就让他等着,王守仁不能放,江彬也不会治罪,看谁耗得过谁!” …… …… 朱厚照跟沈溪已很久未曾见面,本来君臣间言谈甚欢,突然间起了矛盾,好像君臣间最后的信任也消失殆尽。 当晚朱厚照并未出来见沈溪,去见了花妃,在花妃处过夜,沈溪在行宫外等了一宿。 小拧子倒是一直在门口等着,毕竟已进入九月,宣大之地天气已经很冷了,尤其是夜里,小拧子让人给沈溪送衣服没被接受,小拧子几次想出来跟沈溪对话,但实在没有那勇气。 一直到天明,小拧子睡眼惺忪起床,侍卫赶紧过来给他递上热茶。 小拧子着急地道“沈大人走了吗?” 侍卫道“还在外面……公公,这样下去可不是办法,得想主意让沈大人回去,要是得了病如何是好?” 小拧子没好气地道“陛下都不能解决的事,你们倒有心思……既怕沈大人生病为何不去送衣服送椅子?让他在外站着?” 侍卫苦着脸道“这不是沈大人不要吗?再者说了,既是来求见陛下,坐在那儿可就不像话了,沈大人这么做也是为了朝廷,为了大明的江山社稷啊。” “啊?” 小拧子又稍微吃惊一下,未料沈溪的举动居然把宫中的侍卫都感动了,现在世人都站在沈溪的立场,觉得皇帝做的事很过分。 既宠信奸佞,又为了奸佞而加罪忠良,现在有朝中股肱大臣前来说情,皇帝居然避而不见,让肱骨之臣在外吹了一宿冷风。 “坏了坏了,越是如此,陛下越会生气,沈大人这么做,不是跟陛下对着干吗?”小拧子感觉情况不妙,站起身正要往外走,张永和钱宁从行在出来。 “沈大人还没走?” 张永先往大门外看了一眼,确定沈溪还站在那儿后,回头道,“拧公公这一夜都做了何事?怎么不劝劝沈大人?” 小拧子着急道“劝说有用的话,沈大人早走了,能别说风凉话吗?” 钱宁对侍卫吩咐“赶紧为沈大人准备热茶和椅子,让沈大人可以休息一下。” 侍卫道“不行啊,大人,别说沈大人不接受,若是给了,陛下那边如何交差?” 钱宁回头看了看张永,希望张永能给个意见,但张永也没好办法,摇摇头不言不语。 “张公公、拧公公,陛下请两位进去。”就在三人商量不出对策时,旁边有太监过来通传。 小拧子和张永对视一眼,随即二人便往里边去,等见到朱厚照时,这位正德皇帝已整理好衣衫坐在那儿,手上拿着几份奏本,并不见萧敬。 朱厚照将其中一份奏本丢到桌上,道“萧公公年老体迈,不堪大用,所以朕已派人去通知,让他不用来面圣谢恩,直接回清河养老!朕会赐田宅和奴婢,让他颐养天年。” “陛下,那司礼监事务……” 小拧子提醒一句便缄口,此时他已意识到可能会关系到朝中人事变动,还跟他有关,不能随便过问。 朱厚照神色波澜不惊,不紧不慢地道“掌印太监出缺,就由秉笔接替……张永,你暂代司礼监掌印之职。” “老奴遵旨。” 张永喜出望外,追求多年,终于一朝完成心愿,位列皇宫所有太监之首。 朱厚照又道“你东厂的差事,暂时交给李兴,他在京师,朕会让人前去通传,至于司礼监中出缺,就由张苑接替吧,他以前干过掌印,现在让他当个秉笔,如此也不至于荒怠朝事!” 朱厚照简单把撤换萧敬之事说出来,就往内院去了,似完全忘记沈溪等在宫门前。 等朱厚照的背影消失不见,张永欢喜得嘴巴都合不拢了。 虽然他的老对手张苑又回司礼监担任秉笔太监,算是很不好的消息,但总的来说张永还是很兴奋的,多年夙愿一朝完成,好像人生也了无遗憾,至于张苑他觉得没什么必要担忧。 “真不知你高兴个甚。” 小拧子对张永的兴奋多少有些不屑,白了张永一眼。 张永笑道“多亏拧公公您礼让,其实这职位非你莫属才是,不过却便宜了李兴和张苑,咱俩可是一体的。” 小拧子没好气道“你当咱家羡慕嫉妒才说这话?也不想想陛下为何要把你提上来,门口那位的事你能解决得了吗?” 本来张永很高兴,闻言身体一震,突然明白很多事。 “你……” 张永感觉无言以对,正如小拧子所言,他上任后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把沈溪“请”回京城,若事情顺利,那他的职位将会稳固下来,可一旦失败,他很可能会成为最短命的司礼监掌印太监,刚上任就会被朱厚照卸职。 小拧子道“现在你上位了,先说一声恭喜,不过丑话说在前面,若是劝不动沈大人,自己去跟陛下领罪,别想牵累他人下水。” 张永神色尴尬,却找不到反驳的理由,随即小拧子也往内院去了,张永站在那儿半天没回过神来。 …… …… 张永走马上任,出了行在去跟萧敬见了一面,本意是传达朱厚照的旨意,不想这边萧敬已知晓。 萧敬对于自己卸任司礼监掌印之事很是淡然,好像早就等着这一天,正式卸任后他反而神清气爽,整个人仿佛年轻了几岁,满脸的皱纹都似乎消失了,这种精神状态张永根本无法理解。 萧敬提醒道“现在你到了这位子上,好好辅佐陛下,朝中事要多担当,可不能把什么都往外推,别忘了刘瑾的前车之鉴啊。” 张永颔首“多谢萧公公点醒。” “嗯。” 萧敬点头道,“不过你也要明确现在朝中格局,沈之厚到宣府来是为劝说陛下诛除江彬,但陛下无意动江彬这人,这件事继续发展下去,势必造成君臣间的严重对立,朝廷也会出大乱子,现在此事交给你,好好掂量着办。” 张永赶紧问道“不知萧公公有何好建议?” 萧敬摇头苦笑道“若有好建议,老朽也不至于落得这般田地,陛下对老朽不满日久,咱都是自己人,没什么好隐瞒的,在陛下跟前做事得处处留心……” 虽然萧敬没明说,但张永却明白是什么意思“这是提醒我伴君如伴虎啊。” 萧敬再道“沈之厚虽然年轻,但也是先皇钦点的顾命大臣,处理事情有礼有度,谢阁老对他寄望甚深,在这件事上切勿跟他交恶,否则必然千夫所指……他现在已是监国,未来更是内阁首辅的不二人选,你要多协助他做事。” “嗯。” 张永面色拘谨,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萧敬施施然站起来,冲着张永拱了拱手,然后叫来家仆开始收拾东西。 张永起身问道“萧公公这就走?其实可在宣府多停留几日。” 以张永想来,萧敬到底施政经验丰富,可以聘请萧敬当自己的幕僚,遇到事情可以多问问萧敬的意见,必要时还可以把这个“前任”推出来当替死鬼。 萧敬却是那种拿得起放得下的性格,完全不眷恋权位,道“陛下让回,这就走,遵照陛下御旨办事总归没错,这里就交给你了。” …… …… 张永别提有多懊恼了,他从萧敬这里没问出策略,只能硬着头皮去劝说沈溪,却不知该如何说起。 行宫门口,沈溪好像木杆立在那儿,张永远远看一眼,正要往前走,钱宁过来笑着恭维“还没好好跟张公公说声恭喜,以后多仰仗张公公您了。” 张永对钱宁倒是没多大意见,道“沈大人那边,该怎么劝啊?” “这个……” 钱宁双目圆瞪,“一切听从张公公吩咐。” 张永不耐烦地道“算了,问你也是白问,你别过来打扰,咱家要去跟沈大人交谈……” 说完张永走向沈溪,一直到沈溪跟前,轻轻咳嗽一声算是提醒,沈溪睁开眼,扫视他一下。 张永面色尴尬,拱手道“沈大人,有件事跟您通知一下,咱家这不刚去面圣么……陛下说让咱家接替萧公公,做司礼监掌印,以后多多关照。” “恭喜了。” 沈溪皮笑肉不笑地说了一句。 张永面色略带凄苦“有什么好恭喜的,连起码的替陛下分忧都做不到,咱家汗颜啊!” 说这话时,张永眼巴巴地望着沈溪。 沈溪嗤笑一声“怎么,我站在这儿,碍着张公公你的前程了?” “不不不……” 张永赶紧解释,“咱家并无此意,您想在此停留多久都可,只是……咱家不知该如何做好差事,想请沈大人多提点。” 沈溪摇头道“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张公公若有对公事不解之处,当求教萧公公,而不是来问本官……内官和外臣见面交谈一向是忌讳,张公公在司礼监并非一两日,应该明白这个道理才是。” 这话等于是直接回绝张永,其实沈溪很清楚张永不是来求教他,而是想让他“知难而退”,但到这个地步,他已不可能退缩。 张永道“萧公公什么脾性沈大人您该有所耳闻,知道退下来,他对咱家三缄其口,咱家不得已才来求教沈大人。沈大人在朝中多年,总能指点一二吧。” 沈溪摇摇头,懒得搭理张永。 张永叹息“沈大人定以为咱家是来当说客,劝您回去,其实不然,陛下除了安排差事外,并未提任何事,沈大人您……” 本来张永还想替君臣间说和,但等话出口后便后悔了,因为他意识到朱厚照对沈溪“罚站”之事不闻不问,体现了皇帝对臣子的不重视,或许会引起沈溪的强烈不满。 沈溪道“张公公到了这位子上,好好做事,本官能提点的就这么多,别的事既不相干,也最好不要过问。” “这……” 张永脸色别提有多难看了,皱眉问道,“沈大人,您可有事呈奏陛下?” 沈溪摇头“面圣后自会说。” “嗯。” 张永点了点头,却是他先“知难而退”,选择回避进了行宫,入内后一头冷汗,钱宁赶紧递上手帕。 …… …… 朱厚照安排张永当司礼监掌印,就是让张永去驱离沈溪,他本来在等“好消息”,却一天都没个音信。 沈溪在行宫外等了一天两夜,朱厚照紧张起来。 “不吃不喝?立在那儿没事吗?没晕倒或者体力不支?” 朱厚照问询小拧子情况时,脸上满是关切之色,对沈溪的身体状况很在意。 小拧子道“回陛下,沈大人暂且没事,以奴婢想来他多次领兵出入草原,身体应该能扛得住。” 朱厚照恼火地道“让张永办事,他怎么当逃兵了?人呢?” 小拧子本来可以趁机说张永坏话,但他知道自己跟张永是一伙的,只能隐忍地道“张公公多次去劝说沈大人,但沈大人态度坚决,非见陛下不可。” “气死朕了,就没一个顶用的吗?”朱厚照怒气冲冲,要去砸东西,还没等伸手,只见里面出来一人,脸色瞬间变得非常尴尬。 出来的不是旁人,正是沈溪的亲妹妹沈亦儿,也是朱厚照最发愁的人物。 沈亦儿过来,浑然不顾小拧子在场,喝问“我大哥来了,你让他在外面等两天,这算什么意思?想让我大哥身体吃不消?他病了对你有什么好处?” 朱厚照态度瞬间软化下来,道“这不……朕也在想办法……沈尚书就是不离开……朕也没办法啊。” 说着话,朱厚照摆摆手示意小拧子退下,小拧子还没后退两步,就被沈亦儿叫住。 “站住!” 沈亦儿先朝小拧子喝了一声,再看向朱厚照,“我大哥来求见,有事要说,你不见他他肯定不会走!你说你没办法?根本就是诚心想害我大哥。” 小拧子这会儿真想找个地缝钻进去,觉得自己听到的话都是催命符,沈亦儿一点皇后的样子都没有,把朱厚照当窝囊废丈夫训斥,作为皇帝朱厚照偏偏连一点脾气都没有。 “不是这么回事。” 朱厚照只能苦口婆心解释,“你大哥来,是想让朕杀大臣,他要保的王守仁,也是一个罪臣……这些是朝廷大事,跟你没关系。” 沈亦儿气呼呼地坐下来,道“你说朝廷大事跟我没关系,我承认,但若是跟我大哥有关系,那就跟我有关!” 朱厚照心下踟躇,但他又非常忌惮沈亦儿,支吾半天也没给个音信。 沈亦儿大喝一声“你到底要怎么做!” 朱厚照身体抖了一下,随即一咬牙“来人,先去把江彬下狱,朕准备回头好好审问一下,拿出个结果……回头朕自会见沈大人,只是现在不方便,让他先回驿馆等候,朕处理完手头之事便传唤!” 。
第二六七四章 知错能改?
朱厚照迫于无奈,准备按照沈亦儿的吩咐去见沈溪,但心中始终感到很不痛快,不想如此轻易便就范沈溪这种紧逼的态度让他觉得自己这个皇帝做得很没尊严。 朱厚照从行宫后院出来,木着脸,闷闷不乐,服侍在旁的小拧子很有眼力劲儿,看破不说破,始终缄默不语。 “人下狱了吗?” 朱厚照先来到书房,背着手来回踱步,沉默良久,突然问了一句。 小拧子有些意外,赶紧回道:“陛下是问江彬和许泰吗?话已传出去了,不知下面的人是否会按照御旨办事奴婢这就去问问?” 朱厚照摆了摆手:“这种事不必问,朕心里有数你去跟沈尚书说,让他好好休息,再送些补品过去,让他好好休息,养足精神朕回头便会召见。” 小拧子道:“奴婢现在就去传话吗?” “嗯。” 朱厚照心不在焉地点头,随后抬头看向小拧子,“你说什么?” 小拧子毕恭毕敬地道:“是否让奴婢去给沈大人传话?” “去吧。” 朱厚照摆摆手,“一定记得让沈尚书休息好,他这两天累坏了,很容易病倒皇后最在意他这个兄长,其实朕也在意,只是平时不说罢了。” 朱厚照并不想见沈溪,但君无戏言,既然答应了沈亦儿就不能食言而肥,入夜后他突然想起来,叫人来询问沈溪的情况时,才从小拧子那里得知沈溪仍旧没走。 “还没走?没把话传到?朕对你说的那些,你都听到狗耳朵里了?”朱厚照气急败坏,怎么也没料到沈溪会如此执着。 小拧子委屈地道:“奴婢办事不利,苦劝沈大人很久他也不肯去驿站休息,小的本想跟陛下回禀但无机会奴婢没用” 小拧子看似认错,但其实是在说,我想跟您禀告但无机会,谁让您一天没召见我? 朱厚照恼火地道:“站着宫门前不走?差不多两天了吧?出了事谁能承担?” 小拧子道:“陛下,沈大人的意思是若不能亲自见到您,绝对不会走,奴婢实在没办法,奴婢很想帮陛下还有沈大人” “没用的东西,光会说风凉话,真让朕失望。” 朱厚照骂了两句,就要往外走,突然想起什么,冲着小拧子吩咐,“你不用跟朕出去你到后院去跟皇后说一声,朕去见她兄长了,让她不用担心!” “是。” 小拧子一阵愕然,想到要去跟沈亦儿解释他就一阵头疼,显然他不太适应多一个主子,而且这个主子还是个任性的小女生。 朱厚照终归还是硬着头皮到行宫门口去见沈溪,君臣会面并未有太多礼数,沈溪低着头一副有气无力的模样,眼神冷漠,看上去了无生气。 朱厚照道:“先生久违了,咱们找个地方叙话吧。” 说着他便想带沈溪到行宫内随便找个房间聊聊天,君臣间好好沟通一下。 可惜走出两步,感觉没对,朱厚照回过头来,发现沈溪站在那儿没动,借助灯笼的光芒仔细辨认清楚,才确定沈溪没有晕厥过去。 “先生,咱有话好好说,您有什么事情不能上奏吗?你到了这里来,京城事务怎么办?” 朱厚照本想喝斥,但话到嘴边却说不出来,他见到沈溪后胆怯油然而生,让他不敢跟沈溪正面面对。 沈溪道:“陛下已成人,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难道还不清楚吗?” 朱厚照面色不善:“先生这话是何意?难道朕处置王守仁有错?他背着朕想把江彬和许泰弄死,这算什么?就算二人真的有罪,那也该是朕派人审问,这是朝堂的规矩,不容破坏!” “江彬和许泰有罪,所以朕将他们下狱,但王守仁就没犯错吗?” 沈溪问道:“陛下治国,是要靠忠臣良将,还是靠奸佞小人?” “先生,你这么说就有些过分了。” 朱厚照板着脸,老气横秋地道,“朕承认这次用错了江彬,但不代表他的错有多离谱,危急时刻,他不是带兵成功突围了吗?当时是朕犯了错,导致他孤军深入,最后九死一生回来,这种情况下朕忍心杀他?” “至于说江彬和许泰是佞臣,这就叫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江彬曾救过朕的性命,又跟随朕走南闯北,一心护主,怎算佞臣?朕哪次用他办事含糊了?就算江南一战,他也立下大功。” 沈溪摇了摇头:“若陛下觉得靠江彬之流能治国,那就大错特错,这种人不过是想借陛下的宠信谋求私利,而不是为国为民。” 朱厚照冷笑不已:“先生说得可真是轻巧,难道先生做每件事都是为国为民,没有丝毫私心?” 当朱厚照话语出口,立即意识到有些言重了,而沈溪好像也很生气,头扭向一边,君臣二人沉默相对,气氛异常尴尬。 良久,沈溪轻轻叹了口气,脸上满是失望,道:“陛下还是考虑清楚为好,无论王守仁有多大罪,他都获得朝中绝大多数官员的支持,若陛下想成就他贤良的名声,让自己背上千古骂名,尽可下死手是让大明长治久安,还是烽烟四起,陛下自己掂量,臣不过是来跟陛下提醒一声。” 朱厚照道:“这也算提醒的话么?朕怎么听起来那么像是威胁啊?” 像是任性的小孩子赌气,朱厚照气鼓鼓地望着沈溪,一点儿也没有回心转意的意思,君臣矛盾越发尖锐。朱厚照知道这一切是沈溪坚持来宣府且执意面圣造成的恶果,沈溪也很清楚现在的局面是如何形成的。 沈溪恭敬行礼:“臣领皇命处理朝务,但同时还要督促江南军务,实在力不能及。” 朱厚照用错愕的目光望向沈溪,问道:“怎么,先生想跟朕请辞吗?” 沈溪道:“距离陛下决定出征佛郎机国及其海外属地的时间还有一年,如今备战工作一塌糊涂,臣希望能亲自往江南一趟督导。” “不可!” 朱厚照直接回绝,“先生就这么走了,旁人会如何评价朕?他们会觉得朕为了一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而坏了跟心腹大臣的关系,朕的骂名可就真背上了先生,你非要跟朕唱反调吗?” 沈溪闭上眼,微微摇头:“臣更想成就陛下的美名!陛下若能虚怀若谷,将王守仁释放,再将战争中犯下过错的罪臣惩戒,那陛下将会获得天下人尊重陛下明知是错,为何非要错上加错呢?” 一句听上去如同指责的话,让朱厚照身体一震。稍微思索后,他沉着脸道:“看来朕没法说服先生你了,朕答应回去后好好考虑这件事,先生先回去休息可好?” 沈溪道:“臣想得到确切的答案。” 朱厚照一摆手:“朕答应了会秉公办理,先生若不回去的话,朕可不敢保证不会杀王守仁!先生是在逼朕!” 说到最后,朱厚照用威胁的口吻对沈溪说道这是拿王守仁的生命逼迫沈溪就范。 “唉!” 沈溪叹了口气,对朱厚照拱手一礼,不再多废话,转身而去,这下朱厚照又非常意外,瞠目结舌地站在那儿。等沈溪走远,朱厚照才反应过来,摇头道:“事情这么容易就解决了?” “陛下。”就在朱厚照疑惑不解时,小拧子出现在身后,“您让奴婢传的话,已告之皇后娘娘。” 朱厚照转过身,除了看到小拧子外,还见到让他非常“失望”的张永。 “皇后怎么说?”朱厚照问道。 小拧子道:“皇后娘娘说,只要陛下把答应的事做到,就不生陛下的气了。” “呵呵。” 朱厚照这会儿除了苦笑不知该如何表达此时自己的心情。 小拧子又道:“还有,皇后娘娘说,在宣府住不习惯,想回京城,若是陛下要一起回去也可,但若陛下不想回,娘娘想单独回去,让奴婢跟陛下奏禀。” 朱厚照有些不耐烦:“也就是她,每次都能要挟朕,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当皇帝的什么事情都要听从皇后的建议?哼,她不过是个黄毛丫头罢了!” 这话得到小拧子和张永的赞同。 其实他们也不理解,为何朱厚照可以对沈溪冷言冷语,而对沈亦儿却是如此唯命是从的态度,他们觉得朱厚照可能是中了某种魔咒。 不过随即朱厚照的话又让他们大跌眼镜:“但她始终是朕的妻子,以后朕还要跟她相濡以沫过一辈子,在某些事上听她两句也没什么,再者沈尚书也是朕的大舅子,朕怎能不把他们的话当回事?” 小拧子和张永都在疑惑,朱厚照如此东一句西一句是为什么。 突然朱厚照下令:“传令下去,将王守仁释放,将江彬和许泰发配死牢!” “陛下” 小拧子不知道该如何领命,总觉得朱厚照说这话言不由衷。 朱厚照道:“朕已作出决定,不容更改,这既是对皇后交待,也是对沈先生交待,更是对天下人交待!朕想当一个明君,奈何总是有奸佞小人误朕下一个佞臣不会就是你们两人中的一个吧?” 小拧子和张永吓得脸色惨白,赶紧跪下来磕头。 朱厚照摆摆手,径直往大门里边去去,留下一句话:“朕不需要你们的恭维,只要用心为朕做事便可,那些虚伪敷衍的话不要说,朕要看到你们的表现,谁若再误朕,朕可就真要成为受天下人唾骂的昏君了!朕要做千古明君,当不起骂。” 朱厚照放过王守仁,看起来皆大欢喜,却也令他跟沈溪的君臣关系濒临破裂。 作为皇帝,朱厚照喜欢什么事都控制在手,不喜受人束缚,所以那些弘治朝受到重用的老臣才会一个个被赶出朝堂,谁跟朱厚照作对就要承担严重的后果,以前沈溪虽然也会劝朱厚照,但那时朱厚照至少对沈溪保持礼重,但随着年岁增长,大明内忧外患逐一解除,朱厚照对沈溪的耐心也慢慢消失。 当小拧子将消息传达给沈溪时,表达了他的担忧。 “沈大人,虽说陛下按您的意见把江彬下狱,还释放了王大人,但陛下很不高兴,您一定要小心啊。” 不用小拧子提醒,沈溪很清楚自己跟朱厚照关系如何,不会去想怎么缓解矛盾,一切都还在可控范围内。 “多谢拧公公提醒。” 沈溪拱手道谢。 小拧子道:“还有张苑回朝之事,虽然这次他从司礼监掌印贬到秉笔太监,但他在朝中影响力不可小觑,依然很难对付,陛下对他的信任可不低。” “嗯。” 沈溪微微点头,未置可否。 小拧子再道:“沈大人提及外调之事,陛下意见很大,您是朝中股肱之臣,陛下非常需要您打理朝政,您走了,朝堂出乱子如何是好?” 沈溪眼睛微眯,表情似笑非笑,对于小拧子的提议没做任何回应。 小拧子感受到沈溪的冷漠,暗自叹息,没心思跟沈溪这样手握权柄的大人物争论什么,行礼后匆忙告退。 等小拧子走后,云柳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云柳道:“大人,如此便等于跟陛下产生嫌隙,大人莫不是真想外调?如今陛下对您信任有加,朝中上下无不以大人马首是瞻,实在没必要如此” 沈溪摇头:“此时留在朝中,反而多是非不说别的,仅仅推动从山西到京城的铁路建设就让人头疼,我还想过几天闲散日子。” 有关沈溪的心思,云柳只能尽量领会,在沈溪身边这么多人中,只有她大概了解沈溪想做什么,但具体会如何依然一头雾水。 云柳谨慎地道:“大人如日中天,却要激流勇退,只怕无法全身而退。” 沈溪明白云柳的意思,现在他在朝中地位稳固,虽然已很小心不故意开罪谁,但政治从来都是新人换旧人,继位者定会不惜动用一切手段消除前任对朝堂的影响。 爬上高位后,除非完全隐退,否则必然会面临这种局面。 大明曾经身在高位的人物,诸如刘健、李东阳、谢迁等人都很清楚自己要面对的处境,所以都选择急流勇退,致仕后尽量不参与朝事。 现在的沈溪年岁不大,却难以深藏功与名,何况他如今是国公,这职位辞不掉。 “有一些方法,可以让我退出朝堂纷争,或许是眼下,又或许是将来,若以为在朝堂上几十载都能安然如初,那才真的没有看清朝堂本质,这种事只要看淡便可。”沈溪说完后便再无解释之意,云柳恭谨退下。 沈溪跟朱厚照的关系极为微妙,君臣间无再见面的意思。 很快朱厚照派人向沈溪传话,让他即刻动身回京,继续以监国之身处理朝事。 江彬和许泰虽然下狱,也表明会被问罪,但朝野希望看到的结果并未出现,沈溪不会在这时候离开。 张永作为司礼监掌印太监,上任后一直焦头烂额,把消息告知朱厚照后,便已做好挨训的准备,但这次朱厚照却出奇的冷静。 “这样都不走,还能有什么办法?” 朱厚照脸色非常无奈,在他看来自己已经没有办法对付沈溪,哪怕沈溪是臣子,他也不打算用对付老臣那一套来整治沈溪,或者干脆跟沈溪搞对抗。 张永试探地道:“或许沈大人想等陛下将案子彻底平息。” 朱厚照斜着瞟了张永一眼:“怎么处理?让朕把人杀了?现在朕已将江彬二人打入死牢,随时都可以明正典刑但天下人都在观望,难道逼迫朕举起屠刀杀人,是臣子应该做的事?朕还要不要面子?” 张永听出朱厚照的意思,赶紧解释:“老奴也觉得沈大人过于咄咄逼人,他仗自己是皇亲国戚,又是大明功臣,便对陛下不敬” 本来张永不想在朱厚照面前中伤沈溪,但他现在已经是内相,必须在这个时候跟沈溪划清界线,以体现他一心为皇帝着想的态度。 可惜这种话并没得到认同,朱厚照摆摆手:“别以为朕不知,朝中现在大多数人都要听沈尚书的,连你也不例外,你有现在的地位还不是沈尚书举荐的?别得了便宜还卖乖!” 张永非常惊愕,他怎么都不会想到皇帝会说出这么一番话来,好像朱厚照在对沈溪的问题总是暧昧难明,似乎就算逆着性子也要听沈溪的。 朱厚照道:“他不肯走,就想办法让他走!这样,把江彬和许泰送到京城,让京城衙门审理他们的案子” 张永道:“陛下,沈尚书上奏,说是想回江南这是之前他特别跟老奴提及的” 朱厚照皱眉道:“他也跟朕说过,但朕不同意,他走了朝中事务谁来打理?让朕亲自去管吗?还是说交给张永你?” 张永低下头:“老奴必当竭尽所能。” 朱厚照不屑地道:“真把自己当回事了?好好把朕身边的事处理好就行,至于沈尚书去江南备战之事再议吧!” 说完朱厚照站起身便往内堂去了,另外一边小拧子瞅了张永一眼,扁扁嘴也自去了,似乎在怪责张永乱说话。 王守仁终于得脱自由,官复原职,经历这场牢狱之灾后,他身心俱疲,整个人都失去了活力。 王守仁知道自己得脱自由全靠沈溪相助,所以出了牢房后,回家洗漱一新便去拜访沈溪,除了表达感谢外,也想发表一些自己对国事的看法。 “君王之侧,小人乱国,草原一战乃奸佞小人不懂兵法,轻敌冒进所致,如今罪人不过是被下狱实在不甘心啊。”王守仁愤懑地说道。 沈溪摇头:“还能如何不甘法?难道你觉得杀了他们,就真的天下太平了?你确保不会有第二个江彬,亦或者第二个许泰出现?” 这下王守仁回答不出来了。 此时他已经意识到自己贸然设计杀江彬和许泰并非人臣之举,对于皇帝要追究他罪行也不是很意外,他善于总结,知道自己有些莽撞了,若非有沈溪出面,他脑袋都落地了或许江彬和许泰都还平安无事。 沈溪道:“如今朝廷正是用人之际,伯安你也知如今奸佞不少,难道你不想更进一步为陛下分忧,为百姓谋福祉?只为跟小人争一时长短,最后所误者是你自己啊。” 王守仁抬头用不解的目光望着沈溪:“莫不是之厚也认为我做事不当?” 沈溪叹道:“你所为合情合理但不合法,而我现在做的跟你大致相当陛下将江彬和许泰二人下狱,不过是迫于形势,采取权宜之计,你认为陛下会轻易动手?我们已把陛下逼到进退不得的地步,陛下也知你忠心,很多时候需要台阶下,而你太过秉直,错过了跟陛下和解的机会。” 被沈溪教训,王守仁有些羞惭,自然而然想起当日在公堂上跟朱厚照据理力争的场景。 王守仁低头道:“说到底只是为争一口气。” 沈溪苦笑:“你这口气代价可真大,这几年来朝堂已更迭多次,很多老人退了下来,正是需要我们这些人稳定局势的时候,若这口气能换来大明的长治久安,倒也没什么,但你试想,就算江彬和许泰死了,你也跟着殉葬,朝堂上到底是得到更多,还是失去更多?” 王守仁不再跟沈溪争论,行礼时对沈溪满是感激,但心底还是有自己的坚持。 沈溪知道难以说动官宦世家出身的王大少,又道:“伯安兄这几日辛苦了,回去好好休息,等过几日再到衙门履职,如今西北大局稳定,你不必太操心。” 王守仁道:“有之厚在,我也就放心了。” 如王守仁所言,有沈溪在宣府,哪怕主要目的是劝谏皇帝,但许多事情也没放下,军政事务打理得井井有条。 西北这边许多人都是沈溪旧部,就算沈溪不亲自往战场,只要将士们听说沈溪坐镇宣府,都精神振奋。 而鞑靼人更不敢招惹沈溪这个瘟神,许多部族听说沈溪又到了宣府,吓得赶紧北迁,长城以北几百里为之一空。
第二六七五章 如尔所愿
沈溪留在宣府跟朱厚照相持不下。 最初朱厚照视而不见,到底沈溪不在他行宫门前赖着不走,他不用担心随时被沈亦儿教训。 但随着时间推移,朱厚照心中的不安逐步加深,生怕京城那边出乱子。 “自古以来,皇帝不坐镇京师必定会整出一些幺蛾子来,本来沈尚书可以在京城帮朕看着,绝对出不了事,但沈尚书就是要跟朕对着干,不肯回去,若真有人惦记朕的皇位,朕该怎么应对?” 朱厚照虽然贪玩好耍,但他很清楚自己的玩心是建立在朝政托付于可以信任的大臣手上,他明白身为皇帝没有退路,大明皇室的内斗由来已久,篡位成功的远的有靖难之役,近的则是夺门之变,不成的就是他登基后的安化王和宁王之乱,输者不仅输掉皇位,甚至还危及生命,在这件事上饱受沈溪熏陶的朱厚照,有着非常深刻的认知。 当朱厚照说出这番话时,旁边有聆听者,便是前来给朱厚照奏事的张永,因皇帝之言类似于自言自语,仿佛帝王把内心真情实感说出来,张永不敢主动接茬。 但朱厚照并不介意张永听到自己的心声,侧首问道:“张永你且说,朕该如何让沈尚书回京师?有什么好办法?” 张永心想:“要有办法的话何至于陷入如此僵局?这司礼监掌印可真不好当,什么破事都要询问我的想法我又不是沈尚书肚子里的蛔虫,怎么知道如何才能劝动他?” 心中腹诽不已,但张永哪里敢表露出来,想了想试探地道:“回陛下,京师事务不少,六部跟内阁配合无间,还有陛下英明指点,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大明江山稳若泰山,怎会有人威胁社稷稳定?” 朱厚照皱眉不已:“朕问的是如何让沈尚书回心转意,主动返回京城做事,你跟朕说的什么狗屁话?” 张永低下头道:“老奴认为想要让沈尚书回去只需陛下您下一道圣旨便可。” “切!” 朱厚照语气中带着几分不屑,“如果发道圣旨就能把人打发回去,朕也不至于现在如此被动之前不也让人去传过话了吗?” 张永凑上前,低声道:“陛下您忘了,您是君而沈大人是臣,君要臣死臣都不得不死,何况是安排他去一个地方?陛下给出限期让他必须走,他非走不可!” 朱厚照烦恼地道:“万一他不走,还要跟朕说那些请辞的话,撂挑子不干呢?” “这个嘛” 张永未料到朱厚照会刨根问底,思索好一会儿后才为难道,“若真如此,那说明沈大人心意已决,倒不如成全他。” 朱厚照怒不可遏:“好你个张永,朕算是看出来了,你不是给朕出主意,而是想挑唆朕跟朝中股肱大臣的关系你也知道沈尚书是朕什么人,他既是朕的先生,皇后的兄长,又是国公、内阁大学士、吏部尚书,你知道他对朝廷有多重要?有他在朝中,那些魑魅魍魉一概不敢出来造次,你让他离朝,朕就少了辟邪的门神,那些牛鬼蛇神都会来找朕的麻烦。” 张永道:“陛下,或许从某种角度而言,沈大人是门神,挡住小鬼,但若门神的枪口不对外,而对内呢?” 本来朱厚照很气恼,但在听到张永的话后,突然愣住了,呆滞半天也没回过神来。 张永却感觉自己把握到了朱厚照的脉搏,顺着梯子往上爬,又补充道:“沈大人以前在朝的确兢兢业业,老奴几次在他身边共事,佩服沈大人卓尔不群、刚正不阿的态度,知道他为国为民,为大明江山社稷,呕心沥血,但人心总会变的。” “变什么?” 朱厚照斜眼问道。 张永回答:“陛下喜欢以史为鉴,那老奴不妨请陛下回想一下,自古以来那些有权有势的大臣,都是以如何方式收场的呢?” 朱厚照深吸一口气,若有所思:“不得善终之人居多,那也是帝王的猜忌心太重,但这不代表君臣之谊不能善始善终,不是有很多正面案例?像刘备和诸葛亮,唐太宗和魏征” 张永提醒道:“陛下所说,乃是君强臣弱时,可别忘了史书上还有王莽篡位、安史之乱以及陈桥兵变的先例!老奴绝非挑唆陛下跟沈大人之间的关系,但请陛下想一下,这几年沈大人是否因成为朝中股肱,而对一些老臣,甚至对陛下指手画脚?许多时候都拿一些事跟陛下要挟?” 朱厚照不说话,显然心中已有成见。 这是朱厚照自带的防御心使然,他对每一个进谏的大臣都天生带着反感,哪怕对沈溪又敬又怕,但隐约也会有一种憎恶,他自然不是完全没想过沈溪会谋反之事,只是一次次在内心把这种可能性给否决了。 张永道:“陛下之前误会老奴跟沈大人走得近,完全在于老奴之前做事,很多地方不得不仰仗他,老奴知道错了,但由始至终老奴的忠心全在陛下这边。请陛下明鉴。” 说着,张永跪地叩拜,等候朱厚照降罪。 朱厚照摆摆手:“讲这些没用,沈尚书这会儿又不结党,还主动交还兵部尚书之职,不可能威胁大明江山社稷你先想想怎么把他打发走,回京城最好不过。” 张永道:“以老奴所知,沈大人想往江南筹备与佛郎机人的战事,那老奴不妨做一种假设,若是沈尚书如愿前去赴任,对陛下、对朝廷有何损失?陛下可以设身处地地想一想,其实很多事情沈尚书在江南也可完成。” “嗯?” 朱厚照皱眉看向张永。 张永语气变得缓和许多,再道:“沈尚书坐镇南京,既满足其愿望,他离开宣府也能让陛下高枕无忧,朝中事务也不担心没人打理。” 朱厚照皱眉沉思,开始认真思考这个建议的可行性。 但此前朱厚照考虑跟沈溪的关系,耗费太多心力,此时头脑很混乱,半天不得要领,最后不耐烦地甩袖道:“此事先等等,实在不行,就让沈尚书去江南朕确实不想他留在宣府这边,朕做什么事都不自在,烦死了!” 因为生平最敬畏之人在身边,朱厚照行事有了制约,这些天心烦意乱,精神萎靡不振。 再加上张永不断进言,让朱厚照改变心意,最后下达了让沈溪往南京“公干”的圣旨,让沈溪暂时离开宣府往南京,算是皇帝对大臣的妥协。 这次由张永前去传旨。 当张永在驿馆见到沈溪后把事情说出来,眉飞色舞,倒有邀功的意味看看,要不是我,你还在跟陛下冷战,现在你可以如愿以偿去江南,躲开京城的是是非非,君臣矛盾也可以解除。 沈溪神色冷漠:“我的意思是前往新城履职,而不是南京。” 张永笑道:“二者有区别吗,沈大人?您去南京或者新城,都是往江南,您既是监国,又是吏部尚书,还担负筹备朝廷对外战事的职责,您在南京,要往新城视察,还不是一句话的事?您甚至都不用跟陛下请示。” 沈溪打量张永一眼,似笑非笑地道:“张公公用心良苦啊。” 张永先是一愣,迅即意识到沈溪是在挖苦他。 因为谁都能看出来,沈溪往江南,受益最大的便是他这个刚上任的司礼监掌印太监。 张永既完成皇帝的交托把沈溪撵走,又让沈溪远离朝廷核心,让司礼监的职权扩大,否则沈溪留在京城,司礼监掌印太监形同虚设,朝中所有事务近乎被沈溪垄断,这不是张永希望看到的情况。 张永辩解:“鄙人乃是一片好意,沈大人若不领情便罢。” 沈溪却摇摇头:“相反,我得好好感谢张公公代为斡旋。” 张永笑道:“那是当然,咱们毕竟是一条心,还有便是拧公公最近他也很为难,陛下为了沈大人不奉诏而至宣府,以及迟迟不肯离开,焦头烂额,对身边人多有苛责您离开对谁都有好处。” 沈溪苦笑道:“看来我的到来,让很多人都很难做。” “这在下倒不是要指责沈大人”张永强行辩解。 沈溪一抬手打断张永的话,“张公公所做之事,本人铭记于心张公公放心,我无论做何事都秉承规则,咱们间井水不犯河水,今日之事多谢了。” “沈大人客气。” 张永嘴上说得漂亮,心里却在嘀咕:“你不走,我就算是内相也要听你的,而且还不得不听,因为陛下对你言听计从,小事你处理,大事也听你的,那我做司礼监掌印还有何趣味可言?更何况张苑是你的人,这次你不知如何施展的手段,又把张苑给弄回朝来,莫非是想找机会替代我?” 张永显然对沈溪有了诸多意见,当初靠巴结沈溪上位,现在如愿,却认定未必如皇帝所言是沈溪举荐他的,下意识地为排挤沈溪找理由。 这也是畏惧之下的自然反应,他很清楚只要沈溪想对付他,或者将他弄出司礼监,不过是举手之劳。 沈溪起身:“既然陛下圣旨已下,本官即刻找人收拾行囊,可能要先回京师一趟,稍后便启程。” “沈大人要走?” 张永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本来他还以为沈溪不肯轻易就范。 沈溪道:“再不走,或许会成为别人的眼中钉肉中刺,本官不想为人所恶,便如某些人所愿好了。” 沈溪属于那种“知情识趣”之人,当意识到跟皇帝离心离德后,他会选择合理的方式避开京城官场纷扰,躲到江南去,偏安一隅。 但他的举动很难得到朝官们认同,他们自然觉得沈溪另有目的,跟沈溪有一定过节,或者对沈溪满是猜疑和妒忌之人更会觉得他有“阴诡计谋”,纷纷猜测他采取的是“以退为进”的战略。 沈溪从宣府出发,快马加鞭赶往京城。 朱厚照没有给沈溪定期限,在他看来最好沈溪中途就改变主意,这样他这个皇帝就不用考虑何时回京城了。 “陛下,该为沈大人准备的,均已备好,但沈大人没领情,似是对陛下有些许意见,走的时候老奴想去送行,也没给机会。” 张永终于把沈溪送走,觉得自己走了一步好棋,他怕回头沈溪就让他吃瘪,不敢在皇帝跟前直接中伤,而是通过旁敲侧击来潜移默化。 朱厚照道:“他既先回京城,那事情还有得商量,朝廷的事非要他处置不可,那些老臣和勋臣都不是省油的灯啊。” 张永请示:“要不陛下就派老奴回京师,由老奴来帮沈大人打理朝事?” 朱厚照瞄了张永一眼:“朕需要你在身边做事,你回京作何?司礼监那边不是有张苑么?反正他没到宣府,就让他在京城打理朝政” “李公公也在京城。”张永一听不妙,赶紧补充说明。如今他在皇帝身边这帮太监中最提防之人非小拧子,而是曾长期担任他上司的张苑。 朱厚照却打断张永的话:“他处理朝事比你有经验,更不要说那个什么李兴你先把内阁转来的上奏处理好,朕不想每次都亲自过问。” 沈溪回到京城,正阳门外梁储和张苑带人恭候。 作为内阁首辅,梁储在前司礼监掌印张苑面前表现得很恭谨,接到沈溪的马车后,一行人相继上马车或轿子,往京城而去,等大队人马离开,封锁的城门才重新开放,给过往百姓造成不小影响。 “之厚此去宣府,其实没有太多必要,陛下也不想杀伯安,你去了反倒出了岔子,这不被贬去了江南唉,你不在京城,很多事不知该如何进展下去” 梁储能力是有的,对沈溪也非常信任,谢迁致仕后,梁储这个首辅大学士更像是摆设,正为将来把权力过渡给沈溪做准备,梁储根本就没有跟沈溪竞争的意思。 沈溪道:“往江南去,是在下主动跟陛下提请的,既然肩负备战之责,不如到一线去,如今留在京城能做的事也不多。” 梁储苦笑:“什么不多,分明是多得处理不过来之厚,你年纪轻轻,本应奋发进取,怎听你的言语,有种莫名的沧桑感?” 沈溪笑了笑没接梁储的话。 两人都知道相逢后很快就要分离,马车上所说多为朝事,并不涉及私人,一直快要到吏部衙门时,梁储才像记起什么,把一封请帖递给沈溪:“有时间可以过去,话慢慢说,见的人多了,或许你会改变主意。” 沈溪看了看,却是张懋发来的请柬,似有喜事,但请柬上没有说明。 沈溪也不知为何张懋要借梁储之手给他送请柬,以他的理解,张懋是想让京城可以独当一面的大臣找个机会聚一聚,以相对低调的方式会面商讨一些事。 若是旁人发起自是不妥,但张懋是元老勋臣,正为自己孙子的爵位和职位而费心,这封请柬看上去合情合理。 沈溪却态度坚决:“在下回来只是办一下交接,把吏部和内阁的事安排妥当,待看望过家人后,就要动身往江南,实在无心赴宴。” “嗯。” 梁储点头,似乎很理解沈溪的心态,道,“话已带到,你去不去由得你心意,快到地方了,内阁那边的事你不必担心。” 沈溪轻轻点头,老友间有了一种无法直言的距离感。 沈溪回京城,只去过吏部衙门,随后回了国公府,一天时间没出来。 看起来不大的事,在京城这一潭死水中却激起很大的波澜,因为谁都知道现在的沈溪跟离开京城前的沈溪大不一样。 李鐩和王琼都想登门拜访,又不愿让沈溪为难,让人递了拜帖却没得回应,在所有人都以为沈溪会在京城停留几天时,却有消息说沈溪已到了通州,乘上了南下的官船。 京城名利场上的人才意识到,这次沈溪离开绝非言笑,如同一年前沈溪突然从京城不辞而别一样,这次仍旧走得匆忙。 朱厚照是在沈溪离开京城四天后才得到消息,闻讯后大发雷霆,觉得京城负责接待沈溪的人没有把事做好。 “事情都处理完了?说走就走!张苑干什么的?不知道挽留一下?哪怕让沈尚书晚走几天也行啊!” 朱厚照怒气冲冲,也不知在生什么气,更不知这股气该对谁撒。 旁边小拧子、张永和钱宁意识到,皇帝这是恼恨沈溪毅然离开,至于什么张苑和梁储,都不过是皇帝迁怒之人罢了,或者在皇帝心中也不认为这件事与张苑、梁储等人有什么关系。 张永道:“京城传回的消息,说是沈大人临走前谁都未见,英国公本有意设宴,邀他过府叙话,却被拒绝,至于旁人想去拜访的,也一概没见到人,直到沈大人离开京城后才为外人所知。” 朱厚照瞪着张永:“那吏部和内阁的差事呢?” 张永稍微沉默一下,这才回道:“沈大人似乎并未卸下任何差事,该由沈大人处理还是由他处置,只是很多突然发生的事怕是来不及送到江南,还有吏部涉及考核、人事变动等,可能要吏部两位侍郎代为处置。” “还有内阁事务,有首辅梁中堂在,相信不会出大事,只是现在内阁人手太少,或可适当增加一两人。” 本来很多事不归张永管,但现在他想找存在感,证明自己在朝中有话语权,若是能在内阁增加人选这一问题上占据主动,甚至皇帝还听取他的意见,那会对他将来在朝中招揽人心很有帮助。 朱厚照却连考虑的兴趣都欠奉,怒道:“沈尚书前脚刚走,你马上就建议增加人选!?这算怎么个意思?觉得他在应天府就不能处理朝事了?他去不过是为了备战,过一段时间就会回来” 张永道:“这样啊那陛下现在就可以下旨,将沈大人召回京城。” 朱厚照又怒视张永一眼:“那朕岂不是出尔反尔?是你让朕同意让沈尚书去南京,怎么,你不会告诉朕,你现在又觉得沈尚书回京才对维持朝堂稳定更好,是吗?” 张永知道皇帝正在气头上,他说什么都是错,但还是鼓起勇气道:“从来都是沈大人在朝才对维持朝堂稳定最好,不过沈大人自己坚持要往江南,老奴只是不想让陛下和沈大人太过为难,至于老奴一切都听从陛下吩咐” “行了行了!” 朱厚照不耐烦地挥挥手,“人都走了,说这些有屁用啊!现在赶紧把南京的事处理好,全力支持沈尚书行事,要钱给钱,要人给人,争取可以让他早日回来最多也就去三四个月,朕不希望等来年开春后,京城仍旧没人做主!” 朱厚照的话,透露出很多内容,张永算是听明白了。 皇帝缺不了沈溪这个股肱大臣,同时来年开春之前,朱厚照不打算回京城,这也意味着他这个刚上任的司礼监掌印太监也要留在宣府,皇帝不打算让他回京城主持政务。 这不是张永希望看到的,他觉得自己施展抱负的舞台一定在京城,而现在他的心腹大患张苑却留守那儿,让他产生极大的危机感,毕竟京城才是权力核心所在,而留在皇帝身边不过是随时听从吩咐,他现在更像是个临时被抓出来跑腿的存在。 “拧公公,可不能如此下去,若不能及早回京城,任由张苑势力重新做大,那你跟鄙人就要遭殃了。” 张永准备把小拧子“收编”,以前他都听对方的,现在却想自己做主,把小拧子推出来当枪使。 小拧子却不屑地道:“沈大人刚离开京城,这京城官场的事情就轮得到你来做主?以前张苑权倾朝野时,也没见他把咱如何,怎么,现在他失势了你反而觉得他是大威胁?早干嘛了?” 张永脸上满是尴尬之色:“留下他,终归是隐患啊。” 小拧子正眼都不去瞧张永,撇撇嘴:“谁不是隐患?少了这个还有那个!咱家也会是你的隐患,你怎不连咱家一起除了?瞧瞧你的那些建议,现在好了,沈大人走了,你可算能耐了!看谁给你收拾烂摊子!”
第二六七六章 助力
沈溪从京城出发,沿途都异乎寻常的低调,并不常住官驿,每到一处绝不扰民。 地方官府倒是能提前获悉消息,但官员们都知道沈溪的为人,没有刻意送礼,却通过一些方式对沈溪进行特殊“照顾”,每次都被沈溪派人回绝。 沈溪近乎被“发配”,但这种情况并非第一次,朝野都很清楚沈溪在大明的地位,不会认为正德皇帝跟沈溪会长久对立下去,想巴结沈溪的人多如牛毛。 只是此番沈溪离京,身心俱疲,根本就无暇顾及他人感受。 船板上,沈溪游目四顾,时值深秋时节,运河沿岸已不复夏日的郁郁葱葱,许多山头光秃秃的,就算有植物覆盖,也是层林尽染,落叶纷飞,呈现出一种凄哀悲凉的萧瑟景象。 云柳站在沈溪身后,目光里满是担忧:“大人此番南下,怕是再难回来。” “嗯。” 沈溪微微点了点头。 云柳道:“但大人的家人还在京师为何不携带家人一起南下,沿途尽享天伦之乐?” 沈溪目光及远,看向延绵的大山,摇头道:“作为奉调出京的官员,带家人在身边,会落人口实但不会长久留他们在京城,只是权宜之计罢了。” 云柳明白过来,道:“大人还是想远离朝堂纷争。” 沈溪淡淡一笑,没有跟云柳细说,恰在此时,岸上有快马沿着河岸狂奔,好像是在追赶船队。 侍卫们如临大敌,毕竟沈溪的安全至关重要,哪怕他们觉得快马上的骑手很难对沈溪造成实质性的威胁,也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大人,似是赶来传信的可能是京城或宣府来的消息。”云柳仔细辨认后说道。 “嗯。” 沈溪点头,迈步往船舱去了,留下句话,“把信接过来,人就不见了。” 正如云柳所言,确实是宣府送来的加急信件,却并非皇帝下了新的圣旨,而是张永找人前来传讯。 信函中,张永告诉沈溪如今正德皇帝的情况,提醒因为与沈溪的矛盾,至今朱厚照依然闷闷不乐。 云柳提前看过信函内容,蹙眉道:“张公公此举是何意?居然如此轻易就将陛下的消息泄露” 沈溪将信函放下,道:“他在学着做一个称职的司礼监掌印,想当好陛下的左右手,调和君臣矛盾不过事情没他想象的那么容易。” 云柳道:“张公公是想取大人而代之?” “谁又不想呢?” 沈溪道,“朝廷许多人都想将我取代,张永身为内相,属于最不甘心的那个刘瑾和张苑虽然都得势过,但他们没有张永会隐忍,看他之前一直屈从于小拧子这样的后生,便该清楚了。” 云柳仔细回想,点头道:“以他的年岁和资历,却因拧公公于陛下跟前得宠,便俯首帖耳,的确很能忍,但此人似乎并不太工于心计。” 沈溪道:“事情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简单众多得势太监中,真正有本事者为谁?要么是在陛下跟前邀宠,尽出馊主意亦或者刚直不阿,能于陛下跟前做实事,却不为陛下所喜总之,司礼监掌印不但要有处理各种突发状况的能力,更要懂得如何平衡各方关系。” 云柳面色中带着不解,正想发问,沈溪微微叹息:“张永想坐稳司礼监掌印的位置,想当一名称职的股肱之臣,所以才会如此积极向我通报陛下的消息可惜他还是太过急切了。” “大人何出此言?”云柳问道。 沈溪道:“无论这封信他是出于何种目的写的,想不为陛下所知很困难,他刚上位应该保持低调才是,如今他前后反差巨大,必会令陛下心生警觉,而后陛下就会故意找茬别以为张苑复用只是陛下一时心血来潮,陛下对张苑的忠心和做事的能力还是很肯定的。” 云柳想了想,“大人看好张苑重新上位?” 沈溪道:“谁上位,跟我没关系。若说以前我还会参与其中,现在我宁可当一个旁观者说起来倒是应该感谢张永的提醒,他让我知道现在的我有多不受欢迎,此时选择功成身退也算是最好的应对吧。” 沈溪尚在南下途中,南京方面已先一步得知沈溪要来的消息,又是杯弓蛇影。 南京官员和勋臣早就领教过沈溪的厉害,徐俌之前的遭遇说明沈溪对待权贵不会网开一面,甚至手段还异常阴险毒辣,近年来有过作奸犯科行为的勋臣和官员非常担心沈溪会对官场发起一场整肃运动。 唐寅向沈溪致信,表达了他对此事的担忧。 “大人,以唐先生之意,此时对江南官场进行整肃,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唐先生在江南近两年时间,这里风气不改,唐先生已无计可施。” 云柳之前对唐寅还算敬佩,因为唐寅跟着沈溪做了许多轰动一时的大事,但最近这一年多来,唐寅表现得很平庸,在被沈溪寄予厚望的情况下,表现得碌碌无为,这也跟沈溪未对唐寅有过提点有关。 沈溪道:“唐寅初出茅庐,换做任何一个世家出身的公子哥,怕是早就被糖衣炮弹给攻陷了,他现在还能坚守底线,逐步推进政治、经济和军事改革,已属难能可贵。” 在云柳看来,唐寅做事失败,却未曾想沈溪对唐寅的评价会如此高。 沈溪又把唐寅的信函仔细看过,叹道:“唐寅现在已知江南官场的弊病在何处,但可惜他的背景不够深,江南官场不是谁都可以动刀子的,现在的他尚不具备统领一方的能力。” 云柳道:“大人对唐先生似乎过于苛求了。” “是吗?” 沈溪提到沈溪,脸上肃穆之色有所缓解,微笑着说道,“我不是过分要求他,而是他的潜力没有被完全激发出来,之前他做事束手束脚,现在我来了,不就有他大展拳脚的的机会了?” 云柳不解:“大人要帮他?” 在云柳看来,沈溪既然到了江南,完全可以自行大刀阔斧地把江南官场积弊解决,根本不需唐寅代劳。 但现在明摆着沈溪把唐寅推到台面上,云柳只能理解为,沈溪是故意成全唐寅。 沈溪笑道:“谁帮谁还不一定呢!之前我对他冷漠,不过是给他施加一定压力,现在看来光靠压力不足以解决问题,那就不如跟他好好合作,江南军队改制基本已完成,连徐俌都退居幕后,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能阻碍我跟他把事情完成。” 云柳道:“其实大人自行便可将事情完成。” 沈溪摇头:“有唐寅在,大明未来就有希望唐寅现在走的路异常艰难,相比于他诗画上的造诣,他从政方面的天赋也不落于常人,我很看好他!” 唐寅很快收到沈溪回信。 留在南京的唐寅本来很纠结,作为举人出身的官员,他对于自己的前途并不是很看好,身居高位,又领皇命来推行军政改革,背后还有沈溪这个当朝监国全力支持,他觉得自己承受的压力很大。 这次他本希望沈溪能给一点建设性意见,让他对未来做事指明方向。 奈何沈溪在回信中只是跟以往一般敷衍了事,看起来对他鼓励有加,还不如说是把事情都放给他,让他自行处理。 俨然是一副对他很信任,却什么都不帮的态度。 “唐大人,南京六部大员相约请您过府喝酒之前您称病不出,这都已过去一个月了,再拖下去也不是办法。”旁边幕僚提醒。 唐寅本不想为自己找幕僚,奈何官场上的规矩,有应酬先要有幕僚支应,否则许多事情都两眼一抹黑,根本办不成什么。 眼前这幕僚跟南京各大家族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唐寅配合着演戏,明摆着是要告诉南京官场中人,他在装病,不想出来面对麻烦。 唐寅道:“得病还有拖不拖的?病没好,就得继续养,至少等到沈尚书来吧。” 幕僚不解地问道:“莫非沈大人还会治病不成?” 唐寅点头:“那是自然沈尚书为官前,精通岐黄之术,你也未免太过孤陋寡闻了吧?” 幕僚笑道:“就算真的会治病,也治不好唐大人的心病。” “那可就未必了。” 唐寅道,“人到了,什么病都能根除沈尚书的本事不单治身体,更治官场弊病,你看看这南京朝廷,官员们风花雪月不问明日事,何曾在乎百姓疾苦?我就当帮他们一把,把沈尚书找来,为他们好好把把脉,把顽疾给解除了。” 幕僚苦笑:“唐大人可真会言笑。” 唐寅冷哼道:“是否言笑,等沈尚书来了自然知晓,对我他们可以敷衍,对沈尚书他们只有乖乖领命的份。” 沈溪尚在旅途,已有不少人涌到扬州等候,准备为沈溪安排起居。 南京官场和军队系统的人都畏惧沈溪,尤其如今皇帝不理朝事,沈溪在朝中的地位更是凸显。 可惜在扬州等候迎接的人注定要失望了,沈溪没有进城,趁着夜色掩护,船队过运河扬州段,直入大江与水师会合,直驱新城,丝毫也没有往南京赴任的意思。 “这算怎么回事?”南京礼部尚书隋连升跑到唐寅这边来问情况,都以为唐寅会对沈溪的行踪非常了解。 唐寅道:“沈尚书到来前,在下派人去问过,得到的反馈中,并不包含他接下来往何处去,沈尚书过扬州城而不入,一定是往东边那座城去了,有事去那里找不是更方便?” 隋连升道:“伯虎老弟火气很大吗?” 或许隋连升听出唐寅言语中的抵触,好奇地问道,他把沈溪当作唐寅的靠山,不明白唐寅为何有如此大的反应。 唐寅道:“沈尚书背负皇命而来,他做事非南京朝廷可干涉,至于他的去向,现在都清楚了,有事不必到在下这里来问,但凡涉及朝务,便请示沈尚书,或者上奏也可以。” “伯虎误会了。”隋连升解释道,“都觉得你跟沈中堂过从甚密,想让你帮忙问问情况,既然你不想牵扯进去,谁会勉强?走了走了,有消息的话通知一声其实他不来南京也算好事。” 唐寅觉得隋连升说的话是“肺腑之言”。 沈溪不到南京,对南京官场来说的确是大好事,只是对唐寅来说就不那么幸运了,开始发愁沈溪不来他该怎么办。 恰在此时,唐寅得到消息说沈溪已至新城,这是沈溪头年里帮朱厚照平了海疆之乱后,再一次回到新城,而且短时间内没有打算再离开, 唐寅赶紧差遣人去跟沈溪传信,想“请”沈溪回南京,可人派出去后迟迟未得回音,此时已近年关,唐寅这边收到朱厚照的圣旨,让他这个南京兵部侍郎做事勤快点,把没完成的差事赶紧做完。 皇帝施加压力了,这种压力更像是沈溪到江南后,朱厚照找到机会对唐寅的一种“鞭策”。 此时沈溪进了新城,城主府已装饰一新,进城后只需简单交接,城内军政大权便顺利到手,而一些老部下也到他这里听命行事,朝廷布置的衙门形同虚设。 这一年多来,朝廷在新城设立新衙门,除了恢复上海县衙外,还设立卫所,名为“平江卫”,但其实这卫所并未正式编制,只是个空头衙门。 南京朝廷奏请,想让朱厚照在新城设立知府衙门,只是定性和命名上出现问题,便在于新城的意义实在太过特殊,皇帝和沈溪都没为新城起名,南京朝廷可不敢随便定名,又为此上奏几次,都被朱厚照留中不发。 朱厚照对于给新城起名字,没什么想法,随手放到一边,之前又涉及司礼监掌印萧敬跟张永的更迭,事情就此拖延下来。 沈溪到新城后,愈发多的信函送到他这里,基本都是从南京发出,沈溪懒得理会,先由云柳收拾和翻阅,再到他跟前做总结。 “南京各方的人都很好奇,为何大人此番没有直接往南京,宣府和京城来的消息,都说大人奉命往南京公干,具体没说做何,大人到新城,让人更生怀疑。”云柳道。 沈溪则显得无所谓:“陛下派我到江南,有说过我是来作何的?” 云柳道:“未曾。” “那便是了。” 沈溪道,“陛下没委派具体差事,而我是以监督海外征伐之事而来,南京朝廷的人着急什么?再着急,也改变不了南京没有我官衙的事实。” 云柳稍微想了下,点头表示同意。 本来沈溪就不是江南任职,到哪里都是以钦差的身份,既然沈溪来江南没有皇命也没具体任务,那就按照肩负的筹备征伐佛郎机之事,自然要在新城办公并完成,去南京明显做不了事。 云柳再道:“但皇命让大人往南京,这才是他们不解之处。” 沈溪道:“说什么皇命,陛下真的知道江南缺什么?天下缺什么?” 云柳道:“就怕有宵小借机生事。” 沈溪态度平和:“想生事随便,别最后惹火烧身,朝局可不是人人都能参透,真有强出头的,那是他自找麻烦。” 有关沈溪往新城而不往南京的消息,很快到了京城,然后又送至宣府,朝中武以及内府太监都觉得沈溪跟皇帝的关系闹得很僵。 有些人并非是要挑拨君臣关系,单纯只是将江南之事上奏,这些消息汇总上来,都落到首席秉笔李兴这里,而此时李兴才到宣府不足两天。 “李公公,如今您执掌东厂,京城内外消息应由您上奏陛下出了此等事,沈大人明摆跟陛下有了误解,为人臣子是该帮忙化解,还是要添上一把火,就看您如何跟陛下奏报了。” 李兴拿着南京厂卫传递消息的条子,坐在那儿听李荣唠叨。 李荣作为御用监太监,跟他一起到宣府来打理有关扩建行宫之事,随着西北各条战线纷纷奏凯,朱厚照有意为自己请功,要在宣府扩建行宫,修造祭坛。 李兴瞄着李荣:“那你认为,是该化解,还是添上一把火?” 李荣稍微一怔,随即苦笑摇头:“鄙人不敢多言,张公公应该有见地。” 李兴将手上的条子放下,冷声道:“让咱家去求张永?他现在爬上高位,已目中无人,来了两天想求见一面都不得,趁着面圣时咱家不参他一本就算好的。” “犯不着如此,你我位在其下,怎能造次?”李荣劝说。 李兴摆摆手,凑过头小声道:“你御用监太监的位子,说白了是咱家让出来的,咱家可以进司礼监,你以后想进何处,就要看你会不会办事了!” 虽然李荣跟李兴都是太监中的老资历,二人年岁相仿,但现在李兴明显比李荣混得好,而在捞钱上,也是李兴技高一筹,这正是李荣羡慕不已的。 李荣道:“请李公公赐教。” 李兴脸色阴沉:“那位沈国公的事情,不容外人牵扯其中,谁去跟陛下说,都要承担风险,轻则挨骂,重则可能要受廷杖,连命丢了都说不准。” 李荣惊讶地问道:“不至如此严重吧?” “呵呵。” 李兴道,“咱家不会去说,但咱家希望有人能带话,比如说你,或者是你想办法把事传出去,让某些人知晓。” 李荣马上意识到李兴想拿他当枪使,但他却没有拒绝的权力,便在于李荣在李兴面前屁都不是,御用监太监现在愈发难当,沈溪通过改革,将内府很多权限收回朝廷,而正德皇帝也把自己的荷包看得严实,如此一来这个油水丰厚的衙门就成了鸡肋。 李荣道:“那就把信传给掌印张公公?” “你自己来定。” 李兴起身道,“顺带带着这些地方上送来的礼物出府,给谁都可以,总归事情跟咱家无关!” 李兴一退六二五,什么事都不想牵扯,但其实他已深陷泥潭而不自知。 李荣别无选择,只能是赶紧想办法求见张永。 跟李兴多番求见不得不同,李荣很快被张永接见,会面后李荣将条子拿出来递给张永。 张永接过瞄了几眼,问道:“这是东厂的责任几时轮到你这个御用监太监过问东厂事务了?” 李荣起身:“是那位不想管,让鄙人插手,甚至定下规矩说必须把话带到。” 在张永面前,李荣不需要隐藏什么,直接就把李兴出卖了。 张永眯眼道:“这家伙,倒是会逃避办事,沈大人去新城这种事本该由他在面圣时呈报,现在不说,让咱家去说,是何居心?” 李荣道:“您老乃司礼监掌印,面圣奏报未尝不可,反而是李兴刚上任便逃避责任,失职严重。” 张永斜着瞥了李荣一眼:“听你这话里的意思,想让他早点下去,自己爬上那位子?说起来,你也是宫中老人,怎么都该轮到你上位,可惜这些年你没办成几件像样的事情。” 李荣赶紧行礼:“望张公公多多提点。” 张永道:“也罢,看你诚心相告的份上,这次给你个机会,咱家带你去面圣,由你去说,办好了咱家自会助你一臂之力!”
第二六七七章 谁是谁的影子?
张永带着李荣去面圣。 李荣硬着头皮将沈溪直抵新城之事说出,正德皇帝脸色阴晴不定,也不知心里在想什么,但不高兴是显而易见的。 这是张永和李荣来之前就设想到过的场景,也知道现在的朱厚照不会把沈溪如何。 “陛下,沈大人此举,怕是没有理会您下达的御旨要不派人去催催,让他早一步往南京赴任?” 张永在旁帮腔。 朱厚照斜着瞟了他一眼:“沈尚书去南京赴什么任?” 张永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旁边李荣倒显是很有担当,直接道:“陛下下旨让沈大人前往南京沈大人却去了新城,明显是抗旨不遵。” 朱厚照又看看李荣,皱眉问道:“为何不是东厂提督李兴前来传话,而是你?我记得你是在御用监任职吧?” 李荣毕恭毕敬地回道:“李公公不敢惊扰陛下,只是差遣奴婢前来禀报。” 朱厚照不满地道:“这算什么?怕朕怪罪就不来见?如此胆小怕事的家伙,怎能提领东厂?哼,看样子这个李兴是不想在司礼监混了张永,你觉得呢?” 张永本来就想找机会扳倒李兴,这下碰到好机会,立即打蛇随棍上,附和道:“老奴也认为李兴行事不妥,他作为提督东厂太监,应该勇于承担起责任,怎能怕承担责任,就不跟陛下启奏?” “嗯。” 朱厚照应了一声,但他是有名的嫌麻烦,一时不想计较那么多,摆手道,“沈先生既然到了新城,由得他去,吏部的差事由两个侍郎暂时负责一下,至于内阁事务本就不需要沈尚书亲力亲为,挂个名便可。既然都不受影响,就当没发生过这件事吧!” 张永和李荣听出来了,皇帝在沈溪的问题上再次采取了妥协的态度,默认了沈溪的选择。 张永提醒:“陛下,这样的话岂非有损您的龙威?” 朱厚照不耐烦地道:“不然怎样?让朕下道圣旨,逼沈先生去南京?他什么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朕现在要用他为朝廷办事,必须得好好笼络他再者,他到南京跟去新城有何区别?就当是他出去散散心,顺带帮朕筹备出征佛郎机国及其海外领地之事就这么定了,再废话拿你是问!” 沈溪坐镇新城被朱厚照默认,尽管没有相关御旨发出,但只要皇帝不过问,朝中武大员也就以为沈溪前往新城是身负皇命,没人敢发杂音。 唐寅先确定沈溪并无往南京的意思,又确定自己派出的使者没有带回沈溪的指示,左思右想之下,决定亲自前往新城一趟,跟沈溪面谈。 为了避免出问题,唐寅派人跟沈溪知会,让沈溪知道他要来。 不出意外,沈溪对此采取听之任之的态度。 唐寅作为南京兵部侍郎,行的却是尚书事,身负皇命整肃南京官场,推进军政改革,一举一动同样惹人关注。 当南京官员得知唐寅往新城去后,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有些担心,生怕两人凑到一起会酝酿出什么阴谋诡计。 唐寅前往新城,途中没有得到沈溪丝毫音讯,等进城到了他以前在新城置办的宅子,才有人登门拜会,让他第二天下午去见沈溪,前来通知之人正是云柳。 唐寅问道:“云侍卫,沈尚书早就知道在下要前来?还是在下进城后他才知晓?” 云柳摇头:“卑职不明白唐大人这话的意思。” 唐寅苦笑:“沈尚书对在下前来,是不是不太高兴?” 云柳这才知道唐寅因受沈溪冷遇而紧张不已,当即解释:“沈大人早就知道唐大人要来,并且吩咐,只要您进城便前来通知相见时间沈大人公务缠身,且唐大人旅途劳顿,明日下午相见是沈大人早就定好的时间。” “果真如此!?” 唐寅皱眉,似乎不太相信云柳之言。 云柳不想跟唐寅解释太多,道:“沈大人今日要试航新船,这会儿都在船上没下来唐大人不相信也罢,卑职告辞!” 唐寅一听说沈溪正在试航新船,自然想去参观,但见云柳脸色,意识到或许涉及机密,也就不敢提出非分之请。 “恭送云侍卫。” 唐寅对云柳没有丝毫怠慢,他知道云柳在沈溪身边是什么地位,也真心实意敬佩云柳这个追随沈溪南征北讨的左膀右臂。 如云柳所言,此时沈溪正在试航新船。 这并非新船第一次下水,这次的试航主要是让沈溪检验船只的功能,很多设计参数和实际运用,就算最有经验的工匠也不明白数据上的提升有何意义,而沈溪却知道哪些进步有利于远洋。 排水量高达五千吨的蒸气巨轮试航持续一天时间,早上从港口开出去,进入长江直驱大海,到晚上日头西斜才回来。 沈溪从船上下来时,整个人有些飘,差点一个踉跄栽倒在地,云柳赶忙上前搀扶,等沈溪站稳后,才慢慢将唐寅进城之事说明。 “他来得倒是挺快的。” 沈溪对此没有丝毫意外,适应了一下脚踏实地的感觉,走上几步,才淡淡说道,“他这是在南京遭遇挫折,想靠我来解决眼前麻烦。” 云柳道:“那大人明日是否如期会面?” 沈溪点头:“都应允他了,该见还是要见,如果只是一味吊着他,最后出了麻烦还不是我来收拾?安排车驾,我要回城,今天没什么事的话,不要来烦我。” 云柳马上意识到沈溪有私下的安排,恭敬行礼:“是,大人。” 城中别院,亭台楼阁间,莺莺燕燕的舞女将歌舞表演完毕,聘婷施礼,沈溪此时已喝了几杯,微醺中昏昏欲睡。 马怜正在旁为他斟酒,希望沈溪放开心事,尽情畅饮,忘却世间一切烦恼。 舞女退下后,庭院内安静下来,马怜凑过来道:“主子,之前有几个南戏班子在新城表演,听说有几个才艺不错的名角,若主子喜欢的话,奴可以代为安排。” 沈溪道:“不需要那么麻烦。” 马怜微笑道:“都已打过招呼,这几天几个班子都没堂会,只要主子需要,他们随时都能来,听说有新本子。” 沈溪笑着摇头:“我不喜欢听戏。” “哦。” 马怜感觉沈溪这话纯属敷衍和推诿,不过她没揭破,继续道,“苏杭之地过来的歌舞姬,除了主子见过的这批,还有一些没有排练新舞,主子要见的话只是一句话的事。” 沈溪笑看马怜,道:“怎么总想为我做什么?不为自己多筹划?” 马怜低下头:“主子好,奴才能落得好,奴不知主子喜好,只能想办法让主子展颜。” “很好了。” 沈溪闭上眼,“有时间过来喝杯酒,就算最大的放松有你在身边便可。” 马怜抿嘴一笑:“就算知道主子的话未必是真,但奴听来还是很暖心,奴让人准备了各地特产,这会儿应该都已准备完备,请主子品尝。” “口腹之欲就不必了。” 沈溪摇头道,“我只想喝杯酒,看看舞蹈,再安排两曲,或许我就睡着了你不必叫醒我,我也好好体会一把纸醉金迷的生活。” 当晚沈溪睡得很早,马怜扶沈溪到榻上睡下。 沈溪入睡后,马怜并没有多少失望,她知道沈溪并非纵情声色之人,至于沈溪心中有什么烦心事,则不在她考虑范围内。 “奶奶,醒酒的参汤和热水都备好了。”一名俏丽的丫鬟走到马怜身旁说道。 丫鬟身后,还有几名女子端着水盆,托着茶托等物,等候吩咐。 马怜道:“主子已休息,这些东西先放到旁边。” 丫鬟道:“可让几位小主进来?” 马怜摇摇头:“主子今晚多饮几杯,想来不想再去动旁的心思,让她们先回房歇着,今晚她们的节目还算不错,主子多有称赞多派一些赏钱下去,一人十贯。” “是,奶奶。” 丫鬟领命后,让人把东西放下,该归置的都归置好,然后退出房间。 马怜没有休息,坐在桌前,目不转睛地看着沈溪的面庞,似乎怎么也看不烦。 过了小半个时辰,马怜有些倦了,丫鬟又进来:“奶奶,快到三更了,您也该歇着了。” 马怜柔声道:“主子来,这是天大的事情,怎能随便歇下?你困的话,先去休息,不过得让人轮换守夜,有需要的话,随时有人支应。” “奴婢不困。”丫鬟道。 马怜道:“不困就先守着,主子平时没有早睡的习惯,这次睡得早,定是有心事,我还想主子醒来后能跟我说说记得厨房那边照看好,热水随时都得有,这样主子起来,哪怕洗热水澡也没问题退下吧。” “是。” 丫鬟领命退下。 一直到四更天,沈溪才转醒,起来便找水喝。 马怜这边早就为沈溪准备好温度适中的热茶,等沈溪喝过后,她脸上挂着笑容,无丝毫疲倦之意。 沈溪叹道:“辛苦你了。” 马怜笑道:“是主子辛苦才是,主子一直为国家大事忙碌,奴做这点事算什么?本来还想单独为主子安排,找几个贴心丫头为主子暖暖被窝,现在看来不需要了,奴已叫她们回去睡下了。” 沈溪笑着摇头:“有你在就很好,旁人不过是点缀罢了。” 次日午时刚过,唐寅便赶到城主府,等了足足两个时辰,差不多日落时才见到沈溪。 简单见礼后,唐寅没有将自己的问题说出,而是带着几分不解:“沈尚书如今贵为宰辅,朝中大事皆可决断,武百官无不以您马首是瞻,此时您不留在京城匡扶社稷,却到这江南一隅之地来,实在让人看不懂。” 沈溪面对唐寅的质疑,笑而不语。 唐寅也知道自己说这番话无实际意义,继续道:“先不论京师,单金陵之地,对于沈尚书南下之事便多有议论,更有甚者,说陛下跟您产生嫌隙。” 沈溪察觉出,唐寅话语中有试探之意,当下淡淡一笑,“伯虎兄很关心这些事?” 唐寅收摄心神,行礼道:“下官只是想知道您南下的目的。” 沈溪轻笑:“无论我南下有何目的,都跟伯虎兄无关伯虎兄现在关心的应是如何完成陛下交托的任务,至于旁的事,该管的管,不该管最好别问。” “是。” 唐寅虚心受教,再道,“下官有很多公务想求教,尤其在江南推行新政,一年多时间都没见起色,困难重重。” 沈溪问道:“难在何处?” 唐寅迟疑一下,叹息道:“主要是用人方面这一年多时间里,江南官场更迭之官员不在少数,一些衙门更是轮番更迭,看似有了新气象,却因更迭过于频密,而致人心浮动,人在其位却不谋其政,如此如何能用好人?” “嗯。” 沈溪点头,对唐寅的担忧表示赞同,“这些情况很常见,王安石变法之所以失败,很重要的一个方面便在于用人不当但若毫无困难,怎会让你来推行?” 唐寅皱眉:“下官初入官场,时日不长,毫无资历可言,承担之使命却非常繁重,下官自打到江南后便受到太多阻挠。” “官员更迭,一道政令便可解决,无须赘言,有朝廷全力支持,下官本不难处置。奈何陛下长久移驾宣府,京城处置地方之事多有延误,而江南又是勋臣遍地之所,这些权贵或多或少都身处要害衙门,改江南官场规矩就是动他们的切身利益,下官能到今天仍旧平安无事已是万幸。” 唐寅表露出撂挑子的想法,望向沈溪的目光中带着一种哀求,大有沈溪不支持就会撒手不干的架势。 沈溪没有跟唐寅对视,皱眉问道:“这就是伯虎兄来的原因?听起来似乎没什么大不了的” 唐寅摇头苦笑:“这可比在地方当个知府或者县令凶险多了,若沈尚书遭遇几次袭击便明白了。” 沈溪道:“南京这一年多来,不是风平浪静吗?伯虎兄到南京后,除了完成陛下交托的差事,还做了很多有利于地方百姓和民生之事,朝中风闻颇佳,御史言官也多有褒奖。” “谁知道他们有何目的?” 唐寅似乎不太接受外界对他的褒奖,反而带着几分义愤填膺,“暗中想让下官去死的人比比皆是,明面上他们却说一些好听的,不过是言过其实的恭维之言沈尚书不会当真吧?” 沈溪眼睛眯成一条缝:“难道我应该相信伯虎兄在江南一事无成?” 唐寅从沈溪的话中,感受到不小的压力,道:“下官只是竭尽所能,奈何能力实在有限。” 沈溪道:“魏国公以前在江南一手遮天,在他失势后,江南官场一片和谐,伯虎兄遭遇的困窘,无非是一些人在背后放出狠话,大可让他们试试!若是连这点困难都不敢面对,伯虎兄你也太让人失望了。” 唐寅闻言不语。 沈溪再道:“具体的困难,无非是改变之前的规矩,被旧体系的人排斥,这不是官场中人常面对的情况?你到江南不过两年,却已将诸多弊政改变,哪怕真遭遇阻力,也不过是自己吓自己罢了!” 唐寅对沈溪的说法感到惊讶,道:“沈尚书,这话从何说起?” 沈溪板起脸来:“伯虎兄你觉得在下说话难听,是吗?本就如此!连不可一世的徐老头都下去了,谁值得你去怕?” 对于沈溪的教训,唐寅心中大为不甘,奈何他不能跟沈溪正面顶撞。 “江南最大的困难,都已清除,你面对的不过是一群跳梁小丑罢了,就算小鬼难缠,也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你到我这里来便等于告诉天下人,你对陛下交托的差事无能为力,你这是故意对他们示弱吗?” 唐寅行礼:“下官只是竭尽所能” 沈溪一摆手:“别说什么竭尽所能的话,也别把自己当作谁的人,我知道外界都在传,说你唐伯虎举人出身,靠巴结我才走到今天这位置上,但你觉得真是如此吗?” “你的能力,旁人不知,难道自己还不清楚?除了自身努力外,还有陛下对你的欣赏,才让你有今天的成就,哪怕你真是举人,朝廷不是能者居之吗?你觉得自己比那些进士出身的人差在何处?” 沈溪的连番质问,让唐寅说不出话来。 唐寅一阵羞惭,觉得自己从来没见过沈溪如此严厉,哪怕对那些有理说不清的大头兵,沈溪也只有威严,而不是以如此态度喝斥。 沈溪摆摆手:“唐伯虎,自从你进入官场,一步步走到今天的位置,其实已摆脱我的影响,你到江南来更多是陛下的信任,若是你能顺利完成陛下的交托,以后陛下自会对你器重有加,前途不可限量。但若你非要把每件事都往我身上推,那最后你只会成为我的影子,永远都碌碌无为你好好想想吧。” 唐寅一咬牙,拱手:“下官明白了。” 沈溪点头,看向唐寅的目光中多了几分期许,道:“希望你能明白,你回南京后,最好不要再来此处,也不要来信询问我的意见,用你的智慧和勇气,解决掉所有困难。” “你想做什么,或者遇到什么麻烦,只管上奏陛下,由陛下来决定是否相助你,而非我,我们如今只是臣僚关系,而非其他。” 唐寅低着头,感觉自己很没用,却又不能在沈溪面前失态,最后拱手行礼,什么话都没有便转身离开。 等唐寅走出门口,云柳从内堂出来。 沈溪站在那儿,眉头紧皱,像在对之前的事忧心忡忡。 “是否觉得我不该如此对他?”沈溪问道。 “嗯。” 云柳点头,“唐大人是您一手栽培的,就算某些方面做得不好,大人也不该如此。” 沈溪道:“我对他已算客气,现在最大的问题是,非但旁人把他当作我的人,连他自己也这么认为,有麻烦先想到来找我,寻求帮助,难道他自己没有主见?” 云柳意识到沈溪真生气了,低头不语。 沈溪气息稍微平和了下,最后带着几分无奈:“陛下接下来要整肃朝堂,南京只是个引子,唐寅应该很清楚自己是在为陛下办事,如何做才能得陛下器重,应该心里有数才对。若他非要把自己看作我的帮手,那陛下不会对他高看一眼。” “大人所言极是。”云柳道。 沈溪道:“唐寅就算马失前蹄,至多不过开罪一些南京的权贵,这些人始终只是地头蛇,若他碰上强龙该如何?陛下本将征伐佛郎机的准备工作交给他来完成,现在看来,还是我来处置为好,我到江南来不是为了推进新政,只为探索无尽的海洋。” 云柳再次行礼:“大人,船只差不多已备好,仅仅吕宋岛上便有近两百条装备蒸汽机以及火炮的战船等候大人安排。” “嗯。” 沈溪点头,“暂时我没有理由出海,更不要统率舰队作战了不如就由你和熙儿去一趟。” 说话间,沈溪走到云柳面前,用手指勾起云柳的下巴,道:“以后给我办事,不需要拿出如此恭谨的态度,我们之间可以好好商量。” 云柳道:“卑职没有大人的高瞻远瞩,所提建议,都不恰当。” 沈溪笑了笑:“有时候我对你和熙儿严厉了一些,但你们要理解,这不过是一种鞭策,很多事你们的眼光没有看长远,但其实你们已属于这个时代的佼佼者。” “是,大人。” 云柳机械地应答。 沈溪叹道:“短时间内让你们改变过来不可能,慢慢来吧,明日你乘坐蒸气船前往吕宋岛,整合舰队,形成战力后将南洋群岛好好扫荡一遍,在一些关键的位置部属垦殖点,派驻兵马。” “大人,如此做会不会引起地方土著反弹?”云柳担心地问道。 沈溪道:“就算反弹又如何?他们靠大刀长矛,能跟装备火器且训练有素的正规军相比?顺者昌逆者亡,加入我们,可以让他们得到安适的生活,否则只会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中现在就看谁不识相。”
第二六七八章 老鼠屎
唐寅回南京去了。 回到南京后,唐寅马上上疏,陈述江南官场弊病,直指改革现有官僚体系的必要性,大有将南京经验推行至全国之意。 此事令朝野震惊。 尤其是那些世卿世禄的勋贵,简直把唐寅当成头号大敌,趁着唐寅上奏未得到皇帝正式批复,纷纷联名弹劾,要把唐寅打入另册。 “陛下,南京兵部唐侍郎不可一世,如此上奏完全是寒朝中老臣之心哪。” 张永上奏朝事时,把唐寅驳了个体无完肤。在他看来,就算当今陛下再胡闹,也不敢动官僚体系,引发社会动荡。 朱厚照却饶有兴致看着唐寅的上奏,也在看那些攻击唐寅的参劾奏疏,觉得这是件很有趣的事情。 “陛下,您看如何处置才好?” 张永脑子灵活,发现皇帝态度暧昧时,立即停止攻击唐寅,转而请示意见。 朱厚照将奏疏放下,抬头看向张永,问道:“居然有这么多人攻击你说唐寅真的是在败坏朕的江山吗?” 张永迟疑地问道:“陛下的意思是” 朱厚照道:“唐寅绝对是忠臣,为了朕的江山,不惜开罪那么多人,这样的贤良之臣哪里找寻?可惜他只是举人出身,若跟沈尚书一样是状元,朕提拔他当尚书都行。” 皇帝对唐寅的评价,让张永感觉很不可思议,咋舌道:“陛下,得罪朝中老臣,尤其是与国同休的世袭勋贵,只怕会人心浮动。” 朱厚照将唐寅的上奏丢给张永:“好好看看,上面哪句话说要得罪具体哪些官员了?不过是提出推行改革,把一些尸位素餐之辈拿下,换上有能力的官员,军队也是能者上庸者下,以保持战力” “你看看这条,那些世袭百户、千户甚至卫指挥使,必须经过统一考核,而且要每年都要制定具体指标,达不到标准的一律革职,腾出来的位置交给忠于朕的年轻将领,如此可有效杜绝朝廷军队成为私军的情况出现如果那些勋贵子弟有能力,哪条能阻碍他们为朝廷效命?” “这” 张永还真没把上面的内容仔细看过,现在听到这些脑袋有些发懵。 朱厚照道:“如果谁觉得这上奏中提到的是自己,那说明他们就是这上面所说的那样,在其位不谋其政,这件事反响越大,越说明某些人占着茅坑不拉屎,还想一辈子都拿朝廷俸禄,甚至让子子孙孙都霸占着位置这样的人不下来,朕替天下人不平!” 张永心道:“这下可算明白了,此事说跟陛下无关,还真不一定看来让沈大人到江南内含深意,现在谁敢把唐伯虎怎样?” 张永道:“陛下,那便是准允唐大人的奏请?” 朱厚照点头:“朕不单恩准,更要把江南正在做的事拿到京师推广,要各地世袭罔替的勋臣知道,朝廷不养庸人魏国公做了错事,朕不杀他是看在他祖宗为大明立功的面子上,但他的职位必须剥夺,旁人也一样马上将朝中那些近年来考核不合格的官员名单呈递上来,朕要知道谁是不干事的人。” 张永顿了顿,问道:“现在就去吗?” “当然!” 朱厚照突然想起什么,一拍脑门儿,“朕想起来了,沈尚书还在南方这样吧,官员考核的情况由吏部和都察院汇总,军队则由兵部和五军都督府联合整理,最快时间把事情完成,不要留到来年。” 张永皱眉:“陛下,年底时间不多了,要是完不成” 朱厚照打断张永的话,不耐烦地道:“他们若完不成,便说明他们自己就是尸位素餐之人,吏部、兵部、都察院和五军都督府的官员,一律革职!” 朝廷突然哀鸿遍野。 一个个都觉得是自己的铁饭碗被打破,那些世袭的武官更是撕心裂肺,有的还想去哭太庙,却被人阻拦。 整肃京城官场,张永、张苑、李兴、钱宁等人都有经验,毕竟当初跟着刘瑾,他们把朝中臣武将打压得够呛,现在不过是故技重施罢了。 以梁储、靳贵、王琼和张懋为首的朝中官武将集团很好地控制住舆论,把影响降到最低点。 即便如此,梁储和张懋也天天被人烦扰,别人见不到皇帝,无法上陈意见,只能找二人说话,试图劝谏皇帝收回成命。 “现在都说之厚是幕后指使者,但怎么看之厚也没理由如此做,他自己不就是国公?” 李鐩求见梁储时,梁储如此说道。 李鐩笑问:“那你觉得是何人所为?” 梁储摇头:“之厚往江南,其实更多是咱们这些人害的,不该让他为伯安之事去跟陛下较劲儿,谁到了他那位置上,都要面对巨大的压力。” 李鐩脸上的笑容淡去,叹道:“那就是咱们误会他了。” “嗯。” 梁储道,“不管如何,陛下已交托差事,咱们就必须把事情办好,现在不过是递交个名单上去,吏部那边我已去打过招呼,这几年官员考核的成绩都汇总上来,办事不利的官员倒还好处置,就怕都督府那边出幺蛾子。” 李鐩道:“那是,都督府内多少世袭勋臣?开国到如今,一代一代有多少人是吃皇粮的?” 梁储叹道:“英国公那边来打招呼,说安排尧臣进都督府之事暂缓,其实大可不必,尧臣到底跟着之厚在江南立过功。” “嗯。” 李鐩点头,却没发表更多意见。 梁储神色中多有为难,又道:“我已派人去江南,问之厚对此事的意见,更想听伯虎怎么解释从陛下登基后,这朝中莫名其妙的事情多多了。” 李鐩笑呵呵道:“今时不同往日,老臣下去,咱们这些人就顶上来了,等我们也老了,就是年轻人主宰朝廷长江后浪推前浪,一向如此啊。” 梁储叹道:“年轻人有魄力,就怕一代不如一代。” 梁储派出的人还在路上,沈溪已知晓内情。 送信之人为马九,云柳和熙儿乘坐蒸气船前往吕宋后,现在情报系统主要是马九负责,同时也负责传递消息,沈溪将情报网整个撒了出去,新城留下的人不多。 马九不懂政治,送信时基本不会像云柳和熙儿那样会发表自己的看法,沈溪让他做什么就做什么,更多充当着执行者的角色。 “南京那边有信,是吗?”沈溪问道。 马九行礼:“听说梁大人写了封信给唐军师,估摸这两天就该到南京了” 调查情报上,马九不能像云柳那般会把握重点,化水平不高决定他成长的上限。 沈溪没有打断马九的话,等汇报结束才点头:“只要不是陛下来问,一概统一口径回复,此事跟我无关。” “是,大人。”马九道。 沈溪笑了笑:“现在朝中官员,尤其是那些世袭的武将,为了自家子弟接班问题,恐怕得操碎心。” 马九听不太懂,没有说话。 沈溪道:“开国以来沿袭的规矩,一时间想改变很困难,唐伯虎此番必然会遇到很大压力,也将是他人生的一次重大转折点,希望他能挺过去。” 马九这次算是听明白了,问道:“大人觉得军师会被陛下降罪?” “呵呵。” 沈溪笑了笑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实在是多说无益。 眼看到了腊月,从京师到南京,为了体制改革问题,闹得人心惶惶。 最初皇帝很热心,坚决力挺唐寅,要大干一场,但在发现推进困难后,又犯了以前的老毛病,当了甩手掌柜,好像这件事跟他无关。 唐寅在江南眼巴巴望着皇帝给他撑腰,却苦候不到,而官场上的报复却接踵而至,唐寅在南京做事战战兢兢。 以前出门无非多带一些侍卫,现在连门都不敢出,他所住的地方隔三差五遭遇袭击,唐寅感到自己生命有危险,本来可以求助沈溪,但他为了心中那口气,强忍着承受下来。 南京地方原本已稳步推进的变革,也因此产生波折。 刚上任的官员和将领,权力被架空,而徐俌等南京勋贵暗中活动,大有重新揽权的意思,一些下台的官员上奏朝廷,反对唐寅的改革。 法不责众,很多人都如此认为,他们觉得只要弹劾多了,皇帝一定会改变初衷。 不能因为唐寅这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粥。 新年将至,唐寅的日子很不好过,天天担惊受怕。 之前的豪情壮志消失殆尽,转而开始有些后悔自己的作为,妻子几番相劝都无用,他不好意思再去找沈溪,只好憋着,每天只是在衙门和家里两边走,甚至很多时候不回家。 腊八节前后,朝中对唐寅的攻讦声愈发增多,甚至一些翰林联合在一起,反对朝廷推进的的改革。 朱厚照最初坚决不改初衷,但随着时间推移,态度发生动摇,尤其一群人时常在他耳边吹风。 “沈大人上奏请陛下对江彬和许泰等人明正典刑” “南京兵部侍郎上奏乞老归田” 这天张永奏事时,朱厚照原本无精打采,听到这儿突然瞪大眼,喝问:“谁请辞?” 张永笃定地道:“最近一直被人非议的南京兵部左侍郎唐寅。” 朱厚照的脸色变得异常冷峻,半天没说出句话,张永也不敢吭声。 很久之后,朱厚照才道:“朕说过力挺他,他应该安心为朝廷办事才对,怎么一点压力都承受不了,这就要请辞?朝中没人为他说话吗?” 张永道:“陛下,此事闹得沸沸扬扬,很多人认为陛下对唐侍郎太过纵容,祖宗留下来的规矩不容改变不是老奴如此想,朝中绝大多数人都持此见,到现在无论是武官员,还是民间清议,都认为唐伯虎是哗众取宠,损害大明的根基。” “哗众取宠?” 朱厚照嘴里发出不屑的声音,“哼!” 张永一副为国事操心的模样,语气谨慎:“外界的确如此评价唐侍郎,现在他主动请辞,不知该如何定夺?” 朱厚照问道:“内阁是什么意见?” 张永仔细看了下奏疏,正要回答,朱厚照已不耐烦地道:“难道你没提前看过?” 张永道:“老奴看过,只是想再次确证一下内阁的票拟是不准” “嗯。” 朱厚照重重地点了点头,似乎对票拟的内容很满意,又问,“沈尚书那边是何意见?” 张永再次摇了摇头:“并无沈大人的意见在内,沈大人往江南去后,内阁一直是梁中堂和靳学士做主,因两地距离太过遥远,内阁事务如今已不再问沈大人的意见。” 朱厚照道:“唐伯虎可是沈尚书举荐到朝的” “陛下的意思是” 张永听出一些苗头,既然是沈溪推荐的人,若要撤换也得听听沈溪的意思,变相说朱厚照不想让事态扩大。 朱厚照摆摆手:“这件事放到年后再说吧,朕过个年都不得清闲今年就在宣府过节至于江彬和许泰,年前杀人不祥,容他们过春节吧!” 年关至,新城无比热闹,到处都张灯结彩,官兵和百姓阖家团聚,幸福美满,沈溪却显得形单影只。 家眷没有跟随他一起到江南,云柳和熙儿又被派出去,平时只有马怜照顾起居,但因为一些原因他不能把马怜安置在城主府,只是隔几天去看马怜一次,每次都尽享温柔。 新城为了新年准备了很多节目,南北商贾准备联合举行一场盛大的焰火表演,却被城主府叫停。 不是沈溪不想让百姓热闹,而是舍不得那么多黑火药,尽管现在新城的化工厂已能生产相对稳定的黄火药,但产量不大,在弹药制造方面,黑火药还是不可或缺的材料。 “沈大人,城内士绅百姓为了庆贺新春,准备新年夜在城里主要街巷举行灯会,届时士绅还会分发鸡鸭鱼肉和柴米油盐等生活必需品给百姓,让所有人都能过个好年这是派发物资的士绅名单。” 腊月二十八这天,城内士绅代表来跟沈溪恭贺新年,都知沈溪在建造新城发挥的巨大作用,他们感念恩德,都拿出了自己的诚意。 尽管沈溪对这些并无兴趣,还是耐着性子将名单看过,随即点头:“派发米粮和生活必需品乃善举,城主府全力支持,至于灯会可以放到上元节,新年夜城里各种庆祝活动太多,会导致乱象丛生,本官不想出任何意外。” 士绅代表恭维:“沈大人真是为民着想” “沈大人实乃朝廷楷模。” 一群人说的都是客套话,沈溪听了基本是左耳进右耳出。 随后有专人帮沈溪接待士绅,他自己到了后堂躲清静,还没等他坐下来喝口茶,马九进来将宣府的情况告之,沈溪得知皇帝将唐寅请辞之事暂时搁置。 沈溪端着茶杯,神色淡然:“陛下还是犹豫不决,不过想来年后要不了多久,唐寅就该归田了。” 马九道:“是。” 沈溪摆摆手:“新年这段时间,最重要的是维持城内秩序,九哥不必在意这边,回头写封信,让京城的家眷早日前来” 马九道:“大人,出征在外,焉能带家眷在身边?” 沈溪笑了笑:“这能算出征吗?不过是在这里屯驻,陛下之前已将大部分将士的家眷给迁过来,如今三年过去,难道要让剩下的将士跟家眷继续天各一方?这件事我会上奏,等好消息吧。” 大年三十这天,新城虽然没有举行大型活动,但百姓还是纷纷走出家门。 本是留在家中团聚的日子,但因新城大部分街道都有了路灯,外面要比家里更加明亮,百姓愿意出来跟邻里一起欢庆。 城内许多靠海外贸易发了大财的人家在大街上设下流水宴,前来吃席的百姓络绎不绝,尽管当日城内安排有警察和部分官兵维持秩序,还是因燃放鞭炮等事发生一些乱象,火龙队异常忙碌,一直到后半夜城里才逐渐消停下来。 过了子时三刻,拜年又开始。 沈溪没有留在城主府等着别人来恭贺新年,作为一把手,身边在无亲人的情况下,他宁可跟马怜团聚,一起过这个春节。 天明后沈溪神清气爽地回到城主府,城主府内外聚满前来送礼的人,大箱小箱的东西以及挑担子的力夫从城主府一直排了两条街,看上去有条不紊,就等城主府开门。 “沈大人来了。” 因为沈溪并未遮掩行踪,老远便被人认出来。 随即一群人想往沈溪这边聚拢,被侍卫给阻拦开。 沈溪走到城主府大门前,转过身来,挥手示意:“本官领皇命办差,从不收受任何礼物,诸位把礼物抬回去吧。” “沈大人真乃青天。” “青天大老爷沈大人” 人们纷纷向沈溪跪拜,很快跪拜的人便绵延到数条街外。 沈溪对于这种场面不感冒,立即将马九叫过来,简单交待后人进了城主府,外面下跪之人自会有人安抚,沈溪准备到后堂补个回笼觉。 朱厚照这个春节过得很自在,可惜依然没有如愿跟沈亦儿同房。 现在沈亦儿虚岁已十六岁,可说是大姑娘了,比之刚来时更加亭亭玉立,明人,奈何沈亦儿对朱厚照的态度一如既往,让朱厚照干看却吃不着。 这一年里朱厚照心态发生很大变化,从最初的不务正业,逐渐开始思考人生,想当一个圣明的君主,一切都在潜移默化中进行。 别的不说,由于没有日夜颠倒,荒唐度日,也没有吃那些乱七八糟的所谓“仙丹”,身体慢慢恢复了健康,精神好了许多。 “陛下,朝中非议唐寅的奏疏更多了,现在大多数人都在传,唐寅是受沈大人指使。”大年初二这天,趁着跟朱厚照奏报朝事时,张永把这件事单独拿出来说。 朱厚照不耐烦地道:“怎么什么都往沈尚书身上推?一个个以为自己算无遗策,其实却是愚昧无知” 张永道:“听闻沈大人跟唐寅密会过,且有意推唐寅做事东厂已证实,唐寅曾去新城拜会过沈大人。” “行了,朕不想听这些!”朱厚照黑着脸摆手。 张永知道自己这番言论完全是在坏朱厚照兴致,仍旧不依不饶:“陛下,此事若不解决,怕是人心思变” 朱厚照斜着瞅了张永一眼:“你的意思是,朕不回京城,就有人造反?” “这个有可能。” 张永道,“之前有传言,有人想借唐寅乱国。” 朱厚照怒道:“还不如直接说沈尚书想乱国!他什么脾性难道朕不清楚,需要那些人来指点?气死朕了!本来朕想息事宁人,现在看来非让那些家伙吃到教训不可,传令下去,所有王公贵胄俸禄减半,一年内不得再提此事,否则就让他们吃糠咽菜。” “陛下” 张永正要继续申辩,见朱厚照恶狠狠地瞪着他,立即怂了。 朱厚照冷笑道:“朕的江山,当然是朕做主,朕的心腹大臣都想参劾,这群人真把自己当盘菜了。”
第二六七九章 时局不留人
朱厚照想保唐寅,奈何本身他对此事的态度没那么坚决,说出来后转眼就忘了。 朝中对唐寅的反对声太过强烈,上元节过后,朝廷休沐期结束,朝中又开始下一轮参劾唐寅的行动,朱厚照对此不厌其烦。 张永刚刚上任司礼监掌印,虽然跟唐寅有一定“交情”,但他更想赢得人心,这次有机会得到朝中众多权贵支持,便暗地里帮助弹劾唐寅,在其推波助澜下,朱厚照每次过问朝事都会获悉朝中乱象。 正月十九,朱厚照发出御旨,唐寅卸任南京兵部左侍郎,改为“待诏”,等于被皇帝勒令辞职。 “真是大快人心。” 张永跟自京城来的勋贵代表见面时,作如此评价。 勋贵给张永送来的礼物很丰厚,张永收下后又做了一番收买人心之举,总之他尽可能让自己看上去顾全大局。 前脚把人送走,后脚小拧子便登门。 张永笑眯眯地问道:“拧公公有事?” 小拧子一脸阴冷之色:“别以为没人知晓你的作为,陛下口谕,让你派人护送唐大人回京。” 张永稍微有些惊讶:“为何要护送唐伯虎回京?他不是卸任南京兵部侍郎了么?” 小拧子没好气地道:“这是陛下亲口吩咐的,而且要求务必保证唐大人的安全,你爱办不办或者咱家去找李兴,反正他手上有人。” “钱宁呢?” 张永黑着脸问道。 小拧子转身便走,口中道:“这会儿旁人做什么,未必需要跟张公公交待清楚,你还是先寻思怎么把唐大人安全护送回来,要是唐大人出了事,陛下非扒了你的皮不可!” 唐寅遭遇他入仕以来最大的打击。 得知自己被勒令致仕后,他心中的失落难以言喻。 本来雄心壮志,准备大干一场,突然被现实打击,一时人生找不到方向,整个人浑浑噩噩,次日一早要往兵部,临出门唐寅才意识到自己以后再也不用去衙门应卯了。 “大人,夫人在府上等候多时,没事的话尽早归家。” 唐府下人过来恭敬行礼,脸上满是担忧之色原本他觉得自己到唐家前途光明,算是端上铁饭碗,谁知自家老爷遭遇无妄之灾,前途未卜,连带着他也遭殃。 唐寅道:“回去跟夫人说,老爷我没脸回府。” 下人哭丧着脸:“兵部来人,说是会派出官兵护送大人回京,此乃陛下亲口吩咐东厂和锦衣卫也会派人一路保护大人安全。” 唐寅没好气地摆摆手:“去什么京城?脸还没丢够吗?老爷我只想过几天清静日子对了,东边派人来了吗?” 本来唐寅已没多少精神,提到“东边”,目光又热切起来。 下人愣了好一会儿才问道:“东边?大人说的是谁?” “算了算了,都这会儿了,谁顾得上谁?不来也罢,总归是我自作自受,若是不进那道奏章,即便在朝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断不至会如此。”唐寅心灰意冷道。 下人一看唐寅心情不佳,赶紧行礼告退。 唐寅没有即刻动身去京城,对他而言,现在只想安静几天,舒缓下心情。 他现在亟需援手,既觉得沈溪不可能坐视不理,又认为沈溪可能会选择隔岸观火由于不知沈溪对此事态度如何,以至于茶饭不思。 一直到正月底,张永派来的人多番催促,唐寅仍旧没有上路的意思。 实在等不下去了,唐寅打算亲自前往新城拜会沈溪,临行前恰好碰到沈溪派人来送信,唐寅颇为期待。 可当他看过信函内容,发现沈溪无意帮他说话,甚至隐约批评他做事太过激进时,唐寅无法接受,将信看完便扔在桌上,越发懊恼。 “大人,再不走的话,官府要来收房子了那么多东西总不能放大街上吧?是去京城,还是去新城,尽早做决定,后边夫人几次催了。” 下人面对唐寅的颓丧,虽然心里也很难受,但还是竭力劝说。 唐寅摆摆手:“罢了,咱回老家,过几天好日子。” 下人问道:“哪个老家?” 唐寅怒道:“老爷我难道还有别的老家不成?南京待不住,回苏州总可以吧?老爷我这些年也积攒了些银子,回去买地建园子,修一个桃花坞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里桃花仙。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摘桃花换酒钱沈之厚这首诗,深得我心别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不见五陵豪杰墓,无花无酒锄做田哈哈” 说完,唐寅疯狂大笑起来。 下人惊慌之下不敢再问,赶紧回后院禀报,让夫人收拾行囊,准备回苏州。 这边唐寅整理行装,府上陆续有人前来拜访。 虽然唐寅在朝中得罪很多人,但也赢得人心,尤其那些郁郁不得志的官员和将领,对唐寅所推行的改革措施推崇备至。 他们觉得唐寅代表他们发声,动了权贵的大饼而受处分,他们想找机会表达对唐寅的支持。 此时唐寅谁都不想见,虽然他也知自己有点人气,却也知这些中下层官员和将领根本帮不上他忙,铁了心回老家过与世无争的日子。 “这几年下来,手里千八百银子还是有的,回去就建园子,等桃花坞建成,在里边种种桃花喝喝酒,找一些老友吟诗作对,每天赏景作画,再写上几首诗,自娱自乐,这种日子不正是我一直追求的吗?” 唐寅觉得自己要回归田园了,虽然多年的“梦想”得以实现,心中的失落却难以言喻,当过官,品尝过权力的滋味,让他放下来,是对他人性的一次考验。 唐寅决定二月初四离开南京,他没看黄历,随便找个日子出城。 他本以为自己作为一个落魄官员,走的时候会灰溜溜的,毕竟开罪的人太多,甚至还要努力保持低调,以保证自己和家人的安全,他很怕那些权贵“秋后算账”。 结果当他出城时,并未遇到诸如“刺杀”之类的恶性事件,反而是大批官员和百姓自发前来送行。 唐寅丝毫不知,他当官这几年已积累大量人脉,从他跟随沈溪南下闽粤当师爷,再到出征草原,及后当知县,又从京官做到南京兵部侍郎,身负皇命推行改革,整顿吏治,他的清名为世人所知,加上他本来就属于“明星人物”,乃是南直隶的骄傲,他的离开可说是当下南京最大的新闻。 唐寅甚至不知自己出城的消息是怎么泄露的,当看到十里长街两边挤满百姓,不时有官员上前来含泪致礼,顿时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 “唐大人,青天大老爷您在南京这两年,没人敢为非作歹,我们老百姓总算过上好日子。” 这时候总有人出来煽情,那些百姓推举出来的宿老的话,让唐寅听了鼻子酸酸的。 “唐大人,您留下来吧,南京不能没有您啊。” 唐寅听到这种平时只当是恭维从不放在心上的话,热泪盈眶,觉得自己的付出终于有了回报,百姓的呼声是对自己这几年做官最大的肯定。 大街两边的百姓纷纷跪下来,呈波浪一般向城门处扩散,求唐寅留下的声音此起彼伏。 场面很感人,唐寅不忍心就这么走,摆摆手道:“诸位乡亲,不是鄙人想走,实在是时局不留人,鄙人只想归乡过几天清静日子稍后会有新的官员赴任,领导你们过好日子!请让开吧。” “唐大人别走” “朝廷务必要留下唐大人这样清正廉明的好官” 唐寅泪撒当场,最后还是硬着头皮坐上马车,沿途挽留的人络绎不绝,马车每前进一步都不容易,但最终还是在百姓的簇拥中离开南京城。 尽管东厂和锦衣卫执意要护送归乡,但唐寅选择了拒绝,马车向东行去,身后一片悲泣。 唐寅离开南京时造成的轰动,让南直隶,甚至整个大明官场都为之动容,惊叹。 作为大明最受人瞩目的明星官员之一,唐寅一举一动都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而他这次被革职,也让百姓为之扼腕叹息。 唐寅离开南京发生的一幕,被御史言官如实上奏朝廷,梁储和靳贵等人没敢阻拦,将此事如实上报皇帝。 朱厚照本来就后悔将唐寅撤职,听说唐寅不肯到京城待招,又在离开南京时被十万民众挽留,更觉懊恼。 “是否是好官,百姓的反应最为真切,唐寅入朝虽然没几年,却做了不少实事,百姓不是傻子,不会被谎言蒙蔽,反倒是朕辜负了他!” 朱厚照看完上奏后,感慨地说道。 张永心中不是个滋味,在这件事上他站在唐寅的对立面,自然不会帮对方说话,道:“陛下,唐寅是做了错事才被免职” 朱厚照白了他一眼,“所谓的错,要看站在什么立场,他错在得罪权贵,百姓知道他的好就够了!他不是喜欢过清静日子吗?朕要成全他,不能伤忠臣义士之心,朕会在他老家选一座大园子赐给他,再赐几十个奴婢” 张永老老实实记录下朱厚照的口谕,然后以圣旨的形式发往江南。 唐寅可以不用回京城。 留在江南协助沈溪筹备出征佛郎机及其海外属地的事宜,俸禄照发,同时赏赐田宅奴婢,大有让唐寅在江南长久逍遥快活的意思。 只是没有官职在身,唐寅单纯作为沈溪的下手而留在朝中,这一点让他最为介意,不过唐寅没有选择的余地,因为皇帝给他的东西本就没要求他一定做什么,协助沈溪不过是个幌子,他在苏州爱做什么做什么,沈溪也不会出面请他做事。 张永回去跟手下讨论这一情况时,恼火地训斥了几个出主意的幕僚。 正好李兴来找他办事,见张永发脾气,有些诧异。 “张公公怎如此大的火气?唐伯虎不过是被陛下赏赐了些不起眼的东西罢了。”李兴笑着安慰。 张永怒道:“你懂什么?只要有陛下赏识,唐伯虎随时都可以复出,以后在朝的地位也非比寻常,江彬只手遮天的教训你忘了?” 以往皇帝身边,司礼监掌印太监算是绝对的亲信,但朱厚照不走寻常路,非要栽培一些本身并非太监却经常出入禁宫的宠臣。 李兴笑道:“唐伯虎不是江彬,就算是江彬,现在什么下场你不看到了么?” “什么下场?”张永瞪着李兴问道。 李兴知道张永这是迁怒于他,也不多作解释,道:“在下听说一件事,沈大人暗中给陛下上了一道密折,提到唐伯虎这次唐伯虎受到优待,很可能是沈大人做的手脚。” “什么?” 张永非常惊讶,之前他获悉的情况,沈溪对唐寅的境遇根本是置若罔闻。 李兴道:“这个消息做不得准,不过张公公最好还是派人查查,想来唐伯虎是沈大人亲手栽培的人才,说不管,能真的不闻不问?” 张永不想就唐寅之事过多评论,轻哼一声表达他的意见。 李兴再道:“陛下派钱宁往江南,好像是为陛下打头阵,这不今年秋天就是陛下定下出征佛郎机国及其海外领地的日子,跟佛郎机人的贸易眼看就要停了是战是和,不过是陛下一句话的事情,以后咱大明国库的银子靠什么支撑,就看这一战了!” 春节假期一过,新城多了很多战争氛围,军械库开始囤积大批粮食和军火物资,海上训练已经变成日常,每天出海的船只愈发增多。 新城港口一片热闹,海上训练一律荷枪实弹,蒸气战船出海后都会进行实弹演练,一时间长江外海以及舟山群岛炮声隆隆。 “大人,佛郎机使节来了,说是要跟您谈下一步贸易协议,现在贸易协议只剩下半年便要结束了。” 云柳于二月初从吕宋岛归来,全面接手情报工作。 佛郎机人发现大明似乎无意与他们续签贸易协议,近来大明水师活动频繁,从北方的琉球群岛到南方的爪哇国,都有大明战船出没,并且根据在大明做生意的商人发回的消息,大明朝廷似乎正在积极备战,如此一来佛郎机人变得极其敏感而小心。 时值贸易空窗期,听说沈溪在新城,佛郎机人便派来使节谈判他们知道跟沈溪谈比别人谈更为直接有效。 沈溪问道:“代表是谁?” 云柳行礼:“之前从未见过,且并非西洋人,好像是汉人,大明官话说得很溜,看样子有备而来。” 沈溪眉头紧皱,看着黄浦江上穿梭的船只,幽幽道:“还有几个月就是陛下所定开战日期,佛郎机人也知贸易即将中断,此时派人来无可厚非,既然他们想谈,就谈谈吧,把他们接到城内领馆区。” “是,大人。” 云柳紧忙去安排。 沈溪对于佛郎机使节比较上心,旁人来他可以拖着不见,但佛郎机派来的代表却不得不见。 大明之前几年国库收入,有一大半是由佛郎机人提供,虽然造成大明银价持续下跌,却也促使大明商贸日益发达,民间有了更多的货币来进行交易,而且随着对外贸易高速发展,大量工厂建成,很多失地农民开始往产业工人的方向发展。 沈溪在新城会同馆见到佛郎机使节。 这次佛郎机没有派出以西洋人为主体的使节团,而是一些看上去更像中原汉人的人,只是这些人皮肤稍显黝黑,口中的汉语也是非常流利。 首席谈判代表名叫“张思茂”,沈溪知道是此人的汉名,经过打听方确认此人是宋末逃往南洋,最后辗转在印度次大陆南方扎根的汉人。 “沈大人的威名,我们那边也经常听到,本来佛郎机人说好向大明移交南洋领地,但直到两三个月前,大明才派出水师接管了苏禄、勃泥、爪哇以及旧港一些地方,柔佛和淡马锡还一直在佛郎机控制中” 张思茂很懂大明“规矩”,上来先是对沈溪一番恭维,而后又介绍了一下当前南洋的情况,这才进入主题,提到相关贸易协约的事情。 “佛郎机跟大明的协议很快就要到期,他们希望大明能继续给予佛郎机通商的权力,毕竟这几年双方互利互惠,都获得丰厚的回报,撕毁的话对双方有害无益。” 沈溪道:“既然是谈大明跟佛郎机的贸易协定,为何佛郎机高层官员不亲自前来,而派你们?” 沈溪环顾一下四周,使节团成员基本是海外华人,甚至以云柳奏报,船上没有一个佛郎机人。 张思茂显得很担心:“沈大人,大明正在积极备战之事谁都清楚,佛郎机人怕他们来了走不了虽然他们没亲自前来,心意却不少合计白银二百箱,黄金四十箱,另外有西洋和波斯美女二十名、西洋商品一百三十箱这些都足以表达佛郎机人的诚意。” 此时云柳走到沈溪身后,凑在沈溪耳边低语一番,告知那边船舶搜查的情况。 张思茂见这架势,赶紧道:“关于人和货,大人派去的人已在往船下搬,您看” 沈溪道:“这些礼物,不过是小恩小惠罢了。” “那可不一定。” 张思茂赶紧道,“都是好东西,而且只算首付,若协约达成,后续还会有两倍以上的礼物送给沈大人您看,这大箱小箱的东西,还有美女” 说话间,官兵已将佛郎机人的礼物抬进院中,其中便有张思茂说的“西洋和波斯美女”,却不是二十人,而是十八人。 沈溪来到外边的院子,张思茂似也发现问题,赶紧解释:“有两个少女在船上得病死了,礼单上说是二十人,但从天竺过来太远,船上闷热难当,很容易染上疫病。” 很快十八名女子带过来,正如张思茂所言,这些人并不完全都是金发碧眼的白人,也有高鼻深目黑发的波斯人,一个个看起来很慌张。 张思茂对这些女人非常尊敬,不仅没有出言喝斥,甚至还有些畏惧。 云柳道:“这些女人是你们带来的,你们为什么还怕她们?难道她们中间隐藏有刺客?” “大人言笑。” 张思茂尴尬地道,“小人对她们敬畏,是因为她们中有西洋人,在天竺,汉人虽然比土著地位高许多,但见到西洋人依然要毕恭毕敬,就算是女人也不例外,不然轻则挨打,重则吊死。” 云柳皱眉,她对张思茂的话有些难以理解,她并不觉得女人能有多高的地位,她是按照大明女人的地位去揣测的。 沈溪一抬手,没让旁人说话,道:“这些难道就是佛郎机人表达的诚意?” 张思茂惊讶地道:“大人还需要旁的?” “你带回去吧。” 沈溪直接回绝,“除此之外还有一封战书,乃是我大明皇帝对佛郎机国宣战的国书,你一并送回去。” 张思茂一听大喊大叫:“大人,买卖做得好好的,为何要打仗?您也看到了,佛郎机人的诚意很足,您就算不看在这些礼物的面子上,也该考虑大明的切身利益。贸然跟佛郎机开战山长水远不合适啊。” 这边张思茂还在说着什么,沈溪已转身离开。 张思茂想跟上,却被侍卫阻拦。 云柳道:“你耳朵聋了吗?大人说了,你把战书带回去,这些礼物也一并带回。” “没有这道理啊这位大人,劳烦您进去跟沈大人说说,条件可以再谈”张思茂显然不想走,完不成差事回去也是死路一条。 这次云柳也没有理会,直接转身而去。 城主府内,沈溪正在看悬于墙上的大型海图。 这份海图是从佛郎机人手里得到的,包括了美洲到亚洲,亚洲到欧洲的航线,云柳进来后站在一旁等候吩咐。 半响后,沈溪侧过身来。 “大人,陛下已决心开战,还派钱宁前来监督,分明有掣肘之意是否想办法将钱宁除掉?”云柳请示。 沈溪一脸的无所谓:“他来也不会影响我做事,这次佛郎机派来使节之事,如实跟陛下禀报,让陛下自行决断不过看来,一场大战免不了。” 云柳很担心:“远征海外,历朝历代都没做过此等事,谁带兵都可能有去无回,大人还是三思而后行,切莫以身犯险。”
第二六八〇章 世袭罔替(终章)
阳春三月,桃红柳绿,正是江南好风景,新城的战争氛围却越发浓烈。
每天都有海船出海训练,此时舟山群岛和东番岛,已经修建有多座军港,可以供舰队泊靠。
四月初五,朱厚照做好了从宣府回京师的准备,年初他便说要回去,一直拖到此时还不肯动身。
这天中午,朱厚照陪沈亦儿一起吃饭。
最近两口子关系日渐缓和,随着年龄增长,沈亦儿也知道自己的一生已经跟朱厚照牢牢地捆绑在了一起,说是可以跟民间夫妻一样和离,但牵扯到的利益太大,沈亦儿无论如何也不会走出那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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