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节
那时的他陡然从最低谷攀到最顶峰,难免嚣张自大、意气用事,见国王没有履行承诺,趁夜直接摘走了他王冠上的宝石。翌日,国王发现王冠被人动了手脚,勃然大怒,命人搜查整座皇宫,却怎么也想不到,宝石就藏在他枕边的暗格里。
第六样,是一幅黑色调的祭坛画,中间画着受难的耶稣。白兰芝从未看过如此残酷的受难图,耶稣的头颅痛苦地垂下,手指痉挛着,仿佛枯萎的树枝,从头到脚都长满了黑色狰狞的疥疮,鲜血从他丑陋的脚趾上流淌下来。
“这是格吕内瓦尔德的祭坛画。”他轻淡地补充了一句,“仿作罢了。”
白兰芝的心停跳了一下:“……它和你的人生有什么关系吗?”
“中世纪有种传染病,叫做‘圣安东尼之火病’。患者会全身痉挛,仿佛身受火刑一般疼痛红肿,接着,肌肉会坏死,皮肤溃烂出血,久而久之不治身亡。患者要么被视为恶魔,送上火刑架;要么被逐出家乡,一辈子流浪到死亡。”埃里克将烛光对准耶稣扭曲的面庞,“有人说,这些患者痛苦的经历,与受难的耶稣不谋而合。”
说完这话,他看向白兰芝:“我的人生并非一帆风顺,离开波斯后,也曾跌入低谷,最艰难的时候,好几日都未曾进食。最后,是一个修道士救了我。我问他为什么要救活一个魔鬼,他给我看了这幅画,告诉我被驱逐的恶魔,也有可能是受难的耶稣。两个月后,我把这幅画买了下来。”
他的口吻毫无起伏,似乎已从往事中解脱。白兰芝却看到他的眼睫轻颤了一下。
第七样,第八样,第九样……一直到第二十样,都是他在世界各地收集的物品。白兰芝看到巴掌大小的乐器,加水就能分出音阶的器皿,造型独特的音乐盒,甚至还在角落里看见了一个击钹的小猴玩偶。
不知不觉间,她已走到石屋的尽头。
“最后一样是什么?”她好奇地问道。
埃里克轻吻了一下她的额头,将手上的烛台递给她:“你自己去看,可以么。”
烛火驱散浓重的黑暗,白兰芝上前一步,用烛台仔细打量前面的等身木柜,浅棕颜色,椴木质地。她摸到中间的黄铜把手,往后用力一拽——
最先映入她的眼帘,是一层又一层洁白的轻纱。
意识到木柜里面是什么后,她的心狂跳了起来,一下一下,几乎要跳出胸膛。
顺着白纱向上看去,她看到鲜红欲滴的玫瑰手花,点缀着碎钻的玫瑰图案,方形衣领,领边雕琢着几枚镂空蝴蝶,似乎要振翅起飞。
是婚纱。
白兰芝的头脑空白了一下。
与此同时,她的左手被一只微冷修长的大手握住,她拿着烛台,茫茫然地转过身,就看见埃里克单膝跪在地上,将她的手背放在唇边,喉结轻微滑动着,声音低哑而温柔:
“嫁给我,白兰芝。”
他垂下头,闭上眼,将嘴唇贴在她的手背上:“我会告诉你想知道的一切,带你走遍你想去的地方,教你学会一切想要学会的东西。”他的口吻庄重而沉静,气息却是炙热的火苗,灼烧着她的心尖和皮肤,“我爱你,白兰芝。”
这绝不是理想的求婚地点,没有鲜花锦簇,没有香槟和红酒,没有亲朋好友,甚至没有阳光和新鲜的空气,却是白兰芝这一生最浪漫、最欣喜的时刻。
她很开心,他能敞开心扉,跟她坦言他坎坷却传奇的过去;也很高兴,他能在他久居的地方,神色庄严地向她求婚。
这对一个普通人而言,是十分容易的事情;对他来说,却是极其艰难的一步。
但是他做到了。她看得见他的转变。
尽管他还未能完全成为一个理智、清醒、感情健全的正常人,但她相信会有那么一天,也会一直陪着他,直到那天到来。
白兰芝眼眶发热,喉头轻哽着,半晌才平复下来,轻声说道:“好。”
她并非一个完人,也曾做过许多错误的决定。爱上他,了解他,带领他从黑暗的地底走向敞亮的人世间,却是她这一生做过的最正确的事情。
“我也爱你,埃里克。”
——正文完——
第55章 番外 伦敦1
1894年, 英国女王号。
费奇注意头等舱那对夫妻很久了——不, 或许他们根本不是夫妻。
头等舱的票价贵得离谱,即使费奇作为一家银行的副经理, 有七百英镑的年薪,还是不敢在这艘轮船上随意消费。那对夫妻中的“丈夫”却挥霍无度, 不停地给“妻子”拿昂贵的水果和甜点。
费奇合理地怀疑,那位“妻子”是被强迫的。毕竟两人之间的相貌差距实在是太大,“丈夫”虽然身形挺拔修长,气质冷峻,面庞却像烧伤般恐怖丑陋;“妻子”则五官清丽,金发垂至腰际,色泽仿佛白雪映阳般浅淡。船上半个月, 几乎所有单身男性都在低声议论她,为她魂不守舍。
有人说她是法国人,被人绑架到英国;有人说她是交际花,跟在那个男人的身边是为了金钱;还有人说他们是兄妹, 兄长面目可怖, 只是因为得了一种怪病。人们只愿意相信对自己有利的传闻,于是最后一种说法,得到了大部分人的认同。
一日, 晴空万里, 露天甲板上人来人往。费奇不愿和那些下等人挤在一块,来到咖啡厅,点了一杯红茶, 静静地看着过时的金融报纸。
这时,外面传来喧哗声,原来是那对夫妻过来了。
男人穿着垂至膝盖的大衣,里面是修身的白衬衫,灰色马甲和墨蓝领带,别着两枚钻石袖扣。他揽着女子的腰,将她护在怀中,冷漠而丑陋的脸上露出一丝罕见的温柔,轻声问她想喝什么。
费奇却想起上次他在甲板上散步,亲眼看见这个男人毫无风度地对着一群淑女,冷冰冰地说:“让开。”
费奇自认为是一个标准的英国绅士,而作为绅士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要守住女士优先的原则。他品了一口红茶,折起报纸,正准备离开,就看见他的侄子米契尔走了过去:“你好,我是米契尔·亨特,叫我米契尔就好。请问,我能坐在这里吗?”
男人冷冷地看着米契尔,显然十分不赞同他坐在这里。米契尔却像是没看见一般,微笑着坐了下来,打了个响指,唤来侍者:“一杯黑咖啡,谢谢。”
侍者颔首离去。米契尔朝女子露出一个微笑:“我该怎么称呼你呢?”不等女子开口,他先自认为幽默地开了个玩笑,“要不叫你天使小姐好了,船上的人都这么称呼你。但说真的,教堂的那些天使可没有你美丽。”
“过奖了。”女子浅浅地笑了笑,“我是白兰芝,他是埃里克。直呼本名就好。”
很快,侍者送来黑咖啡。米契尔喝了一口,立刻夸张地摇头:“不对,不对,这个味道完全不对!不瞒你说,我在意大利喝过正宗的黑咖啡,没有加糖,和这个味道完全不一样。那个咖啡能品出麦芽般的香气,和焦糖一样的甜味,是不是很神奇?不像这个,太苦了,太苦了,我可喝不来。唉,我们花了这么多钱买船票,他们却还是用这么劣质的咖啡豆。”
白兰芝笑而不语。埃里克声音平静地开口:“我想,你在意大利喝的是浅度烘焙的咖啡豆。浅度烘焙的咖啡豆会有麦芽香和焦糖味,咖啡的味道不同,只能说明它们的烘焙程度不同,你手上这杯明显是深度烘焙。”顿了顿,他冷淡地补充道,“另外,请少在别人的妻子面前卖弄自己,先生。”
米契尔脸色涨红,正要张嘴反驳,听见最后一句话,陡然睁大了眼:“什么?你说……她是你的妻子?这怎么可能?你们怎么可能是夫妻?”
厅内一静,不少人侧头望向这边,显然,和米契尔抱着同样想法的不止一人。
一直保持着浅浅微笑的白兰芝,脸上柔和的笑意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