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5章
波澜不惊迳行而去,见乞汉两眼青白,竟是盲瞽,边从怀掖里取出绣荷包,边蹲下身问:“老人家,你这线香怎么卖?”
乞汉嘶道:“上好的桂药,一把百五十文。”
一指篮底:“钱放这儿,我能听见,休要欺我。”
紫灵眼低头一瞧,哪有什么铜钱?全是零碎铁片,敢情这人不但眼瞎,连耳力也不行,旁人拿粗劣的灰泥香换走昂贵的药香,以铁片伪作铜钱掷入篮底。她喃喃道:“如此浊世,竟欺佛前!”
从荷包里摸出一小锭碎银,放在乞汉手里,轻声淡道:“这是足两银,我全买了。”
忽又想到,若人家欺他目盲耳背,岂非便宜了恶人?不由叹了口气,缩掌于袖,迳牵乞汉之手,冷道:“我带你找师父兑银。”
其时寺庙多兼营储兑,她将银两兑了,教寺中僧人为他好生保管,按日发办衣食,不致让旁人再夺了去。
乞汉微怔,双足如钉再牵不动,摇头叹息:“姑娘,你心肠忒好,某实不欲伤你。请姑娘莫要反抗,与某走一趟金环谷,我家十九娘必不为难姑娘。”
紫灵眼一凛,振袖甩脱,那乞汉“呼”的一声,右手鹰爪直取她面门,竟是极厉害的擒拿手法!
紫灵眼的拳脚不甚高明,仗着身法腾挪闪避,不欲与他相触。怎奈乞汉全然不受瞽目所限,仿佛周身是眼,双臂扰风、指爪黏缠,勾着紫灵眼袖缘越搅越深,她稍一不慎左臂受制,眼看关节将被卸脱,不敢再有保留,一撩额发,露出长年遮覆的右眼——金环谷便是防到这着,才派出“目断鹰风”南浦云这等好手,料他自幼失明、有眼无珠,自无惧于昔年血尸王紫罗袈的成名绝学“紫影移光”周围埋伏打扎的,正看南公如何擒下这冷艳清丽兼具的美人“玉尸”见紫灵眼发下之眼平平无奇,既无妖异瞳色,也不曾放出华光异彩,就是只黑白分明的美眸,与左眼浑无二致,不免大失所望;如非任务在身,怕要喝出倒采。
而胜券在握的南浦云突然一动也不动。
紫灵眼盯着他,仿佛右眼伸出一根笔直细线,就这么“穿”进南浦云覆着白翳的瞽目,瞳色越来越淡、越来越淡,终至半点颜色也无;南浦云全身剧颤起来,鼻下眼眶、乃至耳洞都渗出鲜血……蓦地一声惨叫,叫声却像被拉到了远方,戛然中绝。
方才还生龙活虎、占尽上风的南浦云,金环谷中首屈一指的指爪高手,就这么断了气。露出褛衫的肌肤均匀呈现某种怪异的青白,仿佛在原本黝黑如铁的肌肤刷上一层掺了乳脂的暗铜色,不复丝毫生机。
金环谷在挂川寺中埋伏了数十名好手,此际竟无一人能出。紫灵眼振袖甩开了尸体犹温的指掌,缓缓回头,匿于暗处的杀手想转头又不敢动,唯恐泄漏行藏,不得不与那只恐怖的眼睛相对……——连目盲的南浦云都逃不过注视,闭上眼睛又有什么用!
蓦地紫灵眼娇躯一颤,动作有些僵,密汗渗出秀气的雪额,连一贯淡漠的脸上都露出错愕之色,张口却发不出声音,片刻才艰难道:“你……你……是……谁……”
圆润的双肩抽搐,修长的雪颈像要断了似的猛然一折;再抬头时,竟露出绝不相称的呆板笑容,以一种在她身上闻所未闻的陌生口气,自顾自的说:“我呀,叫明端。终于见着你啦,紫罗袈的女儿!”
第百四五折 返魂再世·其魇煌煌
紫灵眼只觉置身一团灿烂耀眼的白芒,无论声音、影像乃至肤触温凉,似与自己相隔甚远,仿佛浸入静水中,又像远远看着别人说话动作似的,感觉既虚渺又空灵。
她常觉得自己不属于这个世界。她的人生被遗留在那个煌煌如昼的白夜里,明明该是四野漆黑,忆起的片段却总是异常刺亮扎眼,一遍又一遍在她的梦里重复着那样的灼人欲窒,凄厉尖嚎——但原来“与世隔绝”的感觉是这样,毕竟不同于想像。紫灵眼带着一丝恍然,有点儿舍不得自这般奇异的体验中抽离,仍是奋力地想动动指尖,仿佛这样便对自己、对两位长老有了交代。——没用。
青面神的“青鸟伏形大法”能控制他人心神,甚至假他人之喉舌发声,她判断自己正面对着某种极为近似的心识之术。
然而,伏形大法的宰制是极粗暴的,纵以大长老青面神之能,亦不能如走家门般任意进出他人心识;强干其躯的后果,就是收功的同时也带走一条人命。除非练有同源的心识秘术,否则此法只能杀人,对穷究心灵识海之奥秘毫无助益。
就像大长老总能透过她与白额煞之口,呼唤她俩一样。
这自称“明端”的女子,也学过本门的太阴炼形功么?
“不是喔。我练的,是‘超诣真功’,比游尸门的太阴炼形功要强多啦。”
她听见自己的唇舌喉底如此回答,伴随一阵极难受的恶心烦闷。你是谁?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