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0节
王言卿看书有些累了,举目望向窗外。半开的窗户外,一株杏花正灿灿盛放,像一团粉白色的云。檐角铃铛被风吹动,叮当作响,王言卿有些出神地盯着花影,心道,原来又是一年春天了。
他们一起看过那么多花开花落,如今终成陌路。她刚得知他要另娶他人的时候,难受得无法呼吸,今日亲耳听到他迎亲的锣鼓喜乐,竟然平静得毫无波澜。
他们都长大了,少年时的许诺,终究成了一句玩笑话。王言卿不再对他动心,但也无法坦然地祝福他另觅新欢,唯独祝他得偿所愿,称心如意。
现在皇帝养病,早朝取消,再加上今日是镇远侯和武定侯的外甥女结亲,许多人都去参加喜宴,衙门早早就空了。镇远侯和武定侯联姻,捧场之人繁浩如云,然而这些人中并不包括陆珩。
陆珩的权势已经超过郭勋,京城这类聚会向来是陆珩想去就去,不想去也没人敢说什么。
其实陆珩不去,双方都能松一口气。陆珩年纪轻轻,官职已经比肩同龄人的父亲甚至祖父,敬酒时多少有些尴尬。而且陆珩是锦衣卫,专职搜集情报。他要是到场,在场宾客恐怕都没人敢喝酒。
何况,陆珩的婚礼间接被傅霆州毁了,还指望陆珩给傅霆州面子?有这点时间,他宁愿去和卿卿补洞房花烛夜。
其他衙门已经空了,陆珩也早早回府。他昨夜终于圆了梦,一整天都眉目含笑,神采飞扬。他白日就知道王言卿给傅霆州随了礼,心里越发暗爽,几乎迫不及待去找自家卿卿。
丫鬟们传话“都督回来了”,王言卿意外,刚走了两步陆珩就掀帘进来了。王言卿问:“今日怎么回来的这样早?”
陆珩随手解开袖扣,说:“镇抚司没什么事,我回来看看你。”
王言卿不置可否,以她对锦衣卫的了解,南镇抚司就没有闲着的时候。王言卿看着陆珩解绣春刀,忽然问:“你时常在南镇抚司、陆府、这里三头跑,是不是太累了?”
陆珩手上的动作一顿,也不急着放刀了,说:“我倒无妨。如果你愿意,再好不过。”
陆府是陆珩一家迁来京城时置办的宅子,他们一家都是锦衣卫,当时置宅时就选在离南镇抚司近的地段。而王言卿住的这座宅子是刚买的,远离闹市和皇城,对于官员来说十分不方便。
王言卿觉得迟早都要搬回陆府,不如她来开口,便说道:“你每日上朝更重要一点,改日搬回去吧。”
“不用改日。”陆珩立刻接道,“今日就可以。”
王言卿一怔:“今日?”
她以为这是一个长期过程,谁搬家不是准备十天半个月的?但陆珩说做就做,当即握住王言卿的手,说道:“行李不用收拾了,缺什么另买一份就是。这里的东西就先留着,说不定我们什么时候还要回来住。趁现在天色还没黑,我们这就走吧。”
陆珩一副恨不得立马将王言卿打包带走、生怕她反悔的样子,王言卿无奈,道:“好歹容我收拾几身随身衣物。”
王言卿来这里本就是暂住,东西并没有多少。行李好收拾,人手反倒是个问题。陆府里的人手配置一应俱全,带太多人回去反而是累赘。
陆珩趁机说道:“你不是说想放翡翠回乡吗,正好如今河水解冻,我找几个熟悉南方的人手,送她回祖籍寻亲吧?”
陆珩毫不掩饰自己的私心,直白地将算计呈现在王言卿面前。他明着来,王言卿反倒能接受。翡翠迟早要走,陆珩既然主动应承,就绝不会让翡翠出事。
何况,有这些吃人不吐骨头的锦衣卫把关,王言卿也不必担心翡翠被家人欺骗。王言卿点点头,说:“好。”
王言卿百依百顺,都让陆珩觉得不真实。陆珩去安排出门的马车,王言卿趁这段时间将翡翠叫到身边,和她说了回乡的事。
翡翠早就有心理准备,她看到王言卿今昔对比,无法违心说侯爷比陆都督好。王言卿与陆珩和好是好事,翡翠作为镇远侯府出来的丫鬟,也该有眼力劲地告辞,不要给姑娘添麻烦了。
她们主仆十年情分,到此终结,也算是善始善终。
陆珩很有耐心,等王言卿和翡翠叙旧结束后,才回来带王言卿离开。王言卿听着马车驶入街巷,哪怕没有掀帘子看,她也知道这是陆府。
她感觉自己离开了很久,但回头想想,也不过一个月。她走下马车,熟悉的景致扑面而来,仿佛她从未离开。
陆珩也觉得感慨,拉着她往主院走去。主院外还悬挂着红绸,处处花团锦簇,喜庆非凡,甚至屋子里的龙凤喜烛都摆在原位。
屋里温暖如春,剪纸、红绸上没有丝毫灰尘,犹如时间停滞,一切还停留在他们大婚那一天。
王言卿看着周围这一切,微微叹息:“怎么还留着?”
“没有等到你,怎么能提前撤去?”陆珩扶着她的肩膀,示意她看另一边,“连嫁衣我都替你整理好了,就等着你回来。”
王言卿看向前方,屏风后挂着一架华丽的嫁衣,凤冠霞帔,灿若云霞,看起来如崭新的一般。王言卿眼睛有些酸,撇开视线说:“何必。礼已经成了,留着这些也没有意义。”
“怎么会没有意义?”陆珩说,“我们同牢饭、合卺酒还没用,婚礼这么重要的事情,怎么能马虎呢?”
王言卿喉咙发堵,说不出话来。陆珩从后面抱住她,抵着她的头发道:“你愿不愿意将后面的仪式补全?”
王言卿看着这一切,怎么能不动容?她点头,忍着泪意道:“好。”
第117章 回府
时隔近一个月,王言卿重新穿上嫁衣。同一件衣服,同一个地方,心情却截然不同。
她大婚那天穿着凤冠霞帔走入陆府的时候,只觉得天旋地转,头晕眼花。她那么信任陆珩,视他为自己唯一的亲人、终身的托付,然而陆珩却在骗她。她对他所有的感情都建立在“二哥”这个基础上,最底层的横木被抽掉,整座楼阁都轰然倒塌。
这个打击太过强烈,王言卿对陆珩失去所有信任,唯一的想法就是逃离。可是陆珩在她最冲动、最气愤那段时间强行扣住她,之后温水煮青蛙,一点点瓦解她的防备。她需要空间,陆珩就给她空间,她需要尊重,陆珩就分毫不扰她的生活。陆珩用行动告诉她,哪怕他们的故事以欺骗开始,他对她的感情依然是真的。
两人分开这一个月,王言卿也在想,她喜欢的人究竟是二哥还是陆珩?她到底有没有爱,是因为有人对她好,她才愿意嫁给他吗?
若那个人不是陆珩,而是任意什么男人,她会不会依然同意嫁人?
她痛苦纠结了一个月。直到皇帝和她说了陆珩的话,王言卿才突然被点醒。她喜欢的其实是她醒来后见到的这位“二哥”啊,他长什么模样,是什么性情,做事多么不讲道德,她都一一看在眼里,并愿意接受。她同意求婚时,想嫁的身份是陆珩,而不是她的养兄。
她年少无知时对异性的好奇、仰慕,对傅老侯爷养育之恩的感激,已经随着嘉靖十一年那场雪,一起埋葬在山崖之下。
如今她恢复记忆,哪怕傅霆州站在她面前,她也可以平静面对了。
王言卿今日重穿凤冠霞帔,才是真正心甘情愿披上嫁衣。只可惜凤冠太过沉重,仅凭她一人,根本无法戴好。王言卿坐在梳妆镜前整理头发时,陆珩慢慢从后面走过来,接过她的一缕黑发,由衷道:“真美。”
王言卿自小习惯了别人对她容貌的注目,但听到他的话,依然羞红了双颊:“发髻还没有盘完。”
“这些都是外相,不必苛求。”陆珩端来一碟合卺酒,说,“同饮一卺,从此合为一体,永不分离。”
合卺酒是婚礼最重要的象征之一,王言卿左右看了看,有些迟疑:“在这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