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笼中春色 第80章

青凝犹疑不定的看着卓瑾安,可现下除了相信卓瑾安,她似乎也没有别的法子走出这乌程。
青凝沉默了片刻,终是道了一声好。
卓锦安眼里迸出灼灼光彩来,她将青凝拉至后窗前,转身提了一桶酒,往这厢房中泼洒。
不过片刻,这厢房里便弥漫起浓浓的酒气,是烈酒封喉的辛辣之气。
青凝以口掩鼻,却见卓瑾安掏出火折子一扔,一瞬间火光大亮,冲天而起。
卓瑾安转身去开那扇后窗,一壁安抚青凝:“阿凝别怕,从这后窗跳出去,便能瞧见等候的马车。待这火势一大,所有人都会以为你已葬身火海。”
他如此说着,却忽而变了面色,后窗似乎是被从外头封死了,用了几分力道,却如何打不开。
卓瑾安额上泛起细密的冷汗来,不耐的拍了几下窗,便拿出一柄匕首,将这细木窗棂拆了个干净。
这一耽误,厢房中的火势已是势不可挡,内室与外室之间的格扇轰隆倒塌,摧枯拉朽的燃起来。
卓瑾安翻身跳出去,在外头张开手臂,对青凝道:“阿凝,跳出来,我在这儿接着你。”
青凝猛烈咳了几声,已是容不得她迟疑,便踩着绣墩要跳窗。
这当口,外头的雕花木门哐当一声,青凝下意识回头,便隔着熊熊的火光,看见了崔凛俊朗出尘的一张脸。
青凝一顿,张了张嘴,可又发不出声息来。她想,他定是要发怒了,她从去谢府见卓瑾安起,确实是生了要逃离的心思,她那时是惶恐的,惶恐自己心境的
变化,若是再待下去,她怕自己终是要被那些柔情磨圆了搓扁了,变成依附他而活的菟丝花,人活一场,总要为自己的人生做一次主。
青凝最终只是道:“崔凛,你别过来,这样大的火,会要了你的命。”
火势越发凶猛起来,劈里啪啦,摧枯拉朽,女娘轻飘飘的一句话,也不知他听见没有。
青凝被熏烤的面庞通红,再待不下去,便转身攀住了窗框,却不防窗框松动,手上没了着力点,哐当一声跌在了地上。
绣墩倾倒,咕噜咕噜滚远了,这当口,内室的千工拔步床也已烧了起来,床架四散,一根粗壮横木渐渐歪斜,咔嚓一声,朝青凝砸下来。
青凝无处可退,本能的闭了眼,可下一刻,疼痛却未如约而至,她掀起长睫,却见崔凛不知何时冲进了这火海。
他挡在她身前,那根横木便正正砸在了他的肩背上,她听见他低低闷哼了一声,略略踉跄了一下。
青凝以为他定然是来抓她的,要像上回她死遁后被寻到时一般,狠狠磋磨她,可下一刻,面前清隽身影却忽而半蹲下来,对她道:“安安别怕,踩在孤的膝上,孤托你跳出这窗台。”
青凝心中五味杂陈,可也来不及细想,便踩在他的膝上,任由他托住自己的腰,将她送上窗台。
火势绵延,又是断续的咔嚓之声,那拔步床再撑不住,剩下的床架横木便纷纷扬扬倒下来,青凝仓皇回头,就见崔凛双臂撑在窗侧,用血肉之躯硬生生挡下了砸下来的横木、床架。
青凝跳下窗台时,只来得及看见他唇上的血色褪了个干净。
她跌在沁凉的地面上,转眸去瞧那扇后窗,她说:“崔凛!崔凛!你出来,你跳出来啊!”
那人在熊熊热火中对她笑,面色苍白,却依旧是散漫的沉着,他说:“好,安安先上车,往南门走......”
可他话还未说完,火势席卷而来,房梁倾倒,窗扇倒塌,一瞬间便消失在了烈烈火海中。
青凝一下子失了声音,下意识站起来,要冲进火海中,却被卓瑾安拦腰抱住了。
卓瑾安声音略嘶哑,着急道:“阿凝,阿凝,来不及了!”
青凝捉住卓瑾安的手臂,声音里带了哭腔,她说: “可是二哥哥怎么办,二哥哥还在里头呢?卓瑾安,你帮我救救二哥哥,求你了!”
卓瑾安面上神色复杂,巷口隐隐有脚步声传来,卓瑾安怕谢氏追来,只得抬起手刀,将青凝击晕,将她抱上了车。
青凝再醒来的时候,是在一页扁舟上,她脑海里还是熊熊烈火中崔凛沉稳淡定的神色,他跟她说:“安安,往南门走。”
她想不明白,那样大的火,他为何要冲进来,偏生要替她挡下那截横木。
青凝抬眼瞧见卓瑾安,下意识去抓住他的衣袖,她问:“卓瑾安,崔凛呢?我的二哥哥呢?”
卓瑾安被青凝面上的担忧与哀切灼了下眼睛,他心里说不上什么滋味,只是定定瞧着青凝的眼,
他说:“那样大的火,房梁都砸了下来,那人绝无生还的可能。阿凝,崔凛死了!”
“你不是恨他吗?你当初射出那支箭,也是想过要他命的,对不对?如今他死了,再无人困住你,阿凝你该高兴的!”
卓瑾安这番话,忽而将青凝点醒了,是啊,她不是恨他吗?
可如今高兴吗,畅快吗?又为何会隐隐作痛?!
卓瑾安似乎还在说话,断断续续飘入她耳中,他似乎说的是:“阿凝,你生来便是鲜活又明媚的小女娘,你不该被他困那牢笼中。唯有他死了,才是你的新生!”
青凝有些听不清,只觉这深秋的天真是冷啊,凉意似乎沁入骨头中,一点点侵蚀血肉。
她梦游似的坐回去,神志是清明的,面上却是木然的,打起窗帷,去看苍茫的江面。
江面上起了雾气,白茫茫一片,只有点点浮萍,飘飘荡荡。
人生只似风前絮,欢也零星,悲也零星,都作连江点点萍。
他二人纠葛这样久,恨也有,爱也有,转头来都如浮萍飘散,大梦一场。
第90章
正文完结
深秋过后便是冬至,扬州的冬天似乎比金陵还要冷一些,是夹着潮气的湿冷,直往人骨头里钻。
青凝想不起来当初是如何下的船了,似乎是卓瑾安问她要去往何处,青凝便随手一指,来了这扬州。本也是浮萍一般,倒不在乎落在哪儿了。
八月底时,太子一死,新帝大怒,便借着这由头发兵南下,诛杀谢氏,将几大门阀世家连根拔起,
南边的吏治改革轰轰烈烈,到了冬日也渐渐落下帷幕,如今这天下,倒是初现海清河晏。
青凝落脚在埂子街的民宅中,起初整日浑浑噩噩,夜里睡下了,便会梦见崔凛火光中清俊的脸,她就是想不明白,明明他可以全身而退,为何要冲入火海中,仅仅只是为了替她挡下那一截横木吗?
可青凝又是坚韧的,每一次朝阳初升,都是崭新的黎明,总要好好过下去。
她今日调了一批香,往运河上送。这扬州乃是两淮盐商的聚集地,腰缠万贯,富甲天下,这便又催生了扬州“瘦马”这行当。
运河沿岸的宅子中,原是那鸨母调教瘦马的所在,进进出出多是些秀雅的女子。
起先青凝用秋日的桂花、薄荷,辅以丁香白芷,做了些香囊香饼往运河边去卖,待卖的好,有了相熟的买家,也不必再摆摊,只管隔几日送一些过去。
今日她从运河边回来,已是日暮时分,远远便瞧见巷子口停了一辆马车,车帘打起,跳下来两小丫头。
青凝一顿,不太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好像瞧见了冬儿与雪儿。
冬儿小跑过来,掺住她的手:“娘子,娘子,是我,我们好歹寻到你了。”
雪儿也跑过来:“还有我,还有我,我也想念娘子。”
青凝鼻子一酸,携着她们往民宅中去,一壁好奇道:“你们是如何寻到这扬州来的?”
冬儿抬手指了指门前立着的郎君:“是卓郎君将我们送来的,方才一路上还叮嘱我们,要我们两姐妹来了这扬州,好生伺候娘子呢。”
“我哪儿需要你们伺候呢?”青凝失笑,又瞧见是她们二人手上还挎着包袱,这便开了门,嘱咐道:“且先进门安置了吧。”
冬儿忙不迭地点头,拉着雪儿往宅子里去了。
青凝这才抬眸去打量卓瑾安,见他风流俊俏的眉眼间染了些许疲惫,不由道:“卓郎君,多谢你将冬儿与雪儿送到这扬州来。”
她向来称呼他为卓郎君,是不远不近的疏离,卓瑾安不止一次的想过,若是阿凝唤他的名字,会是何种光景。
“阿凝,滟娘也分外想念你,只是如今铺子里忙,倒无暇分身,过几日空了,滟娘也想来瞧瞧你。”卓瑾安压下心头涩意,递给青凝个钱袋子:“这是茶铺子里这几个月的收益,滟娘托我转交给你。”
他远道而来,青凝本应将卓瑾安请进家中喝一杯热茶,可她想到他的一腔热枕,却只是接过那钱袋子,垂下眼睫没作声。
卓瑾安喉结滚了滚,脚底下生了根一般,实在不想离去,便又没话找话:“阿凝,近来夜里可还做噩梦?我那儿有一副安神的方子,原是宫中的御医开出来的,我让人给你抓几副药送来.......”
只他话还未说完,却见青凝抬起清凌凌的一双眼,她说:“卓郎君,你不必如此。”
卓瑾安一噎,有些语无伦次:“我.......都是我自愿的,阿凝你不必觉得有负担。”
青凝摇头,坦诚又直接:“卓郎君,我从未对你有过男女心思,从前没有,往后也不会有。”
“阿凝,你......”卓瑾安的面上一下子失了血色,嘴唇嗫嚅半天,到最后只能仓皇而逃,他不敢再听她多说一句话:“好......我......我今日铺子里还有事,这便告辞了。”
青凝站在门前,目送卓家的马车渐渐走远,许久没动。
经了这一场大火,她终于敢直面自己的内心,她不得不承认,她心里头住了一个人,不管是曾经的二哥哥,还是后来的崔凛,她们互相纠葛的太深,恨过他,却也爱着他,到最后只剩下惋惜。她其实不能接受,他是因着救她而葬身火海。
......
卓瑾安走后,扬州下了一场雨,这天气便一日冷似一日。
冬雪两姐妹一来,这日子忽而又热闹起来。有时候青凝送了香回来,瞧见冬雪两姐妹正在做点心,也会恍惚一瞬,她们好像又回到了金陵时的那些日子。
大寒这日,这埂子街的民宅中迎来了一位稀客,是远道而来的滟娘。
先前青凝一走,滟娘不得不独自支应起铺子来,被逼得没法,终是将账本一点点理顺了。如今那些花楼中的习性渐渐收敛了去,猛一瞧已有了几分商人的利落。
她进了门便拉住青凝诉苦,眼泪婆娑:“阿凝,你吓死滟娘了。那日我从谢府出来,久不见你人影,一颗心这便吊了起来。直到听卓郎君说你来了这扬州,这才将一颗心放回肚子里。”
青凝安抚她几句,让冬儿驾起了羊肉锅子,在这寒冷的扬州,热腾腾围坐一团。
滟娘说些铺子里的生意,又说些金陵的趣事,青凝便也笑盈盈同她说这扬州的种种。
冬儿举着酒盏,给滟娘满了一杯又一杯的松醪酒,到最后滟娘醉到不省人事,在这扬州留宿了一晚。
只滟娘惦记着铺子里的生意,虽是宿醉了一场,第二日一早却又赶回了金陵。
青凝送走了滟娘,慢慢往回走,进了家门,这才发现扬州下雪了,是今年以来的第一场雪,纷纷扬扬,无休无止,很快便将这小小的庭院掩在了皑皑白雪中。墙角的腊梅恰巧也开了,映着这如银的雪色,争奇斗艳。
冬儿走出来,替她批了件夹棉氅衣,青凝干脆坐去廊下的躺椅上,裹了氅衣看雪赏梅。
只瞧着瞧着,忽而又想起,景昭十年的初雪夜,那人曾塞给她一块流云百福的玉佩,可惜她困意袭来,当时也未听清这玉佩的来历。
心里空落落的,青凝眼眶濡湿,用绢帕遮住了眼睛。
漫天银白中,有人踏雪而来,长身玉立,宽肩窄腰。
那人站在廊下,默默看着廊下的小娘子,许久许久,忽而伸出修长的指,轻轻揭开了那绣着春日海棠的绢帕。
青凝眨眨眼,她仿佛又看见了崔凛轮廓分明的一张脸,眉目清朗,沉稳有度,只是这回不是在熊熊火光中,竟是映着漫天雪色,益发出尘。
青凝想,这青天白日的,怎么又做梦了呢,她重又闭上了眼,却不防听见了那碎玉般的声音,他说:“哭什么呢?这样冷的天,坐在外头仔细着凉。”
青凝猛然坐起来,眼泪控制不住的往下掉。
那人蹲下来,伸手将她拥入怀中,是熟悉的冷梅香气,在这冬日里分外清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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