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节
“……冯先生挺看重憨娃儿的,就这么转学,怕辜负了冯先生的期望。”周氏想到明日沈溪又能“跳级”读书,舍不得让沈溪转读别家。
惠娘道:“我听说,这次的事连官府都被惊动了,许多大户人家的子弟,都准备离开‘学而学塾’,咱也没对不起冯先生,多送些束脩感谢就是了。”
“不行。”
沈溪正在房间里看《四书章句集注》,细细揣摩朱子“天人合一”、“心理合一”、“心性合一”的理学思想,听到惠娘和周氏的对话,赶忙走了出来,大声回绝,“冯先生对我很好,而且他教书很有一套,我刚适应他的教学方式,到了别的地方,肯定跟不上,到时候耽误学业怎么办?”
见沈溪这般坚持,惠娘无奈,只好点头同意。
本来沈溪去哪儿读书不关她的事,但能主动提出来,足见她对沈溪的关心程度。沈溪虽然心里领情,但让他离开冯话齐的学堂,他还有点儿舍不得。冯话齐的品德和教书方式,沈溪都很认同,这样的先生才是真正的良师益友。
第二天早晨,沈溪很早就到路边茶摊去等洪浊,过了好半晌他以为洪浊打退堂鼓不来了,正要离开时才见这位京城公子哥挂着两个黑眼圈,面容憔悴,蹒跚而至。
“……小兄弟,你说得对,昨天我回去想了一整天,若真要娶谢家妹子,我还真不知怎么养活她一家人。我带的盘缠不多,早知道,从家里多带一些就好了。”洪浊满脸自责。
沈溪撇嘴道:“洪公子,你没听说过坐吃山空?无生活来源,就算你有再多的银子,早晚有一天还是会挥霍干净,可只要有稳定的收入,哪怕再少,也可以积少成多养活一家人。”
洪浊带着几分难以置信打量沈溪:“小兄弟,高见啊。”
“洪公子想到做什么营生养家糊口啊?”沈溪眯着眼打量洪浊。
洪浊马上又摇头苦笑,老实地摇头:“难道我与谢家妹子,终究是有缘无分?”
“既然如此,洪公子就该准备启程,回京城当你的大少爷。汀州府,不是你待的地方。”沈溪冷声道。
洪浊拍拍胸脯:“我堂堂男子汉,为心爱的女人不远千山万水而来,岂能为小小的挫折而低头?我……决定暂留几天,好好想明白,再者……我还想跟谢家妹子单独谈谈,或者她……”
豪言壮语最后说成了嬉笑之言。
“或者她根本用不着你养活,反过来还能靠她行医养活你,是吧?”
沈溪恶狠狠瞪着因为羞惭低下头的洪浊,“刚说男子汉要有志气,这是好男儿应该想的么?她一介女子,都要出来抛头露面赚钱养家,你呢,却在这里空想与她长相厮守,怎就不能落到实处?”
洪浊坐在那儿,耷拉着头,就好像斗败的公鸡一样,没了士气。
“小兄弟,你年岁小,懂的大道理倒不少,那你给说说,我有什么办法能跟谢家妹子在一起?”
最后洪浊发觉自己的脑袋还不如一个孩童好使,只好求助眼前的沈溪。
沈溪不屑道:“谢家姐姐要的是有担当的男人,你先看看你自己的模样。等你想明白了怎么赚钱,再来找我,我随时可以给你出主意。若你肯放下身段去做苦力,也能赚几个钱……你没见河岸上那些人,他们累死累活也只是为养家活口?”
洪浊大惊失色:“你……你让我去当苦力?咳……就算我肯,也没那副身板啊。”
沈溪心里暗叹,这天下唯有读书高不假,可百无一用也是书生啊。
第一六一章 为人师表
沈明钧夫妇见过冯话齐后,沈溪正式跳级读书,之前《四书》有所遗漏的部分,按照冯话齐的意思沈溪回头自行补上,《集注》方面遇到不懂的地方,冯话齐会详细教导。
沈明钧夫妇千恩万谢,同时带去一些礼物,却为冯话齐拒绝。
按照冯话齐的意思,每年该收多少束脩是有规矩的,不能无端多收,不然于学生品德教导无益。
沈明钧夫妇暗自惭愧,把带来的礼物原封不动又带了回去。
沈溪这次跳读,直接跟比他大四五岁的学生一起学习。在冯话齐所有的分级中,已经属于仅次于那些即将考童生试的学生。沈溪因为个子矮得太多,坐在这些学生中间,就好像一只耗子混在一群猫里。
等沈溪领到新课本,通读一番,前后不到五天,就基本已经掌握《诗经》、《尚书》、《礼记》、《周易》、《春秋》等五经的内容。
沈溪基本是过目不忘,加上朱子的《四书章句集注》前后两世不知道钻研过多少遍,并不需要额外花时间,但他还是耐着性子,跟同学一起按部就班地学习,空闲时间就看《小学》、《孝经》、《周礼》、《春秋三传》、《战国策》、《仪记》、《国语》、《性理》、《五经》传注、《文选》、《文章正宗》、家文集》等书籍,充实自己的理论知识。
三月十五,距离汀州府城长汀县的岁考还有两日,冯话齐这天特别交待了一些事情,给学生放了四天假,因为冯话齐自己就是秀才,需要参加岁考,他让所有学生都回家,这样就免除学塾没人看着学生逃课出现危险的状况。
“……给你们安排的功课,要如数完成,若有怠慢。将受戒尺惩罚。”
冯话齐语气中带着几分严厉,“回来后,适逢清明,我带你们去城北卧龙山踏青。到时候教你们一些山水画的技巧。”
一众学生因为放假能够回家玩,再加上听到假期结束还能出城踏青,一个个面带喜色。
沈溪老早就发现,冯话齐教书育人的方式跟其他因循守旧的老学究不同,他讲究的是因材施教。灵活机动,不但会教授书本上的知识,连琴棋书画的内容也会穿插在教学当中。
学生陆续离开,有的往隔壁的住处收拾东西,趁着天黑前出城回家,路远的则要留在宿舍等第二天家里人来接。
因为有学生溺亡,冯话齐手底下的学生少了许多,很多位子都空了下来。那些暂时用不上的桌椅,冯话齐在放学后亲自动手,搬到学塾后面的柴房堆放。
“先生。学生有事打扰。”
沈溪趁着没人,走上前行礼。
“哦,沈溪啊,你刚学《五经》,不懂的地方只管问。”冯话齐回到讲桌前,想坐下来,但因刚才搬东西闪着了腰,一阵剧痛,身体晃了两下。
沈溪连忙上前搀扶,冯话齐摆摆手笑道。“不用,先生身子骨可结实了,身为读书人,一定要挺直腰杆。你还记得我这句话吗?”
沈溪点头应了:“先生,我不是来问问题的,我是觉得,平日上课的时候,您说什么,都要写在纸上。这样稍显浪费。”
冯话齐不解地打量沈溪:“所以呢?”
“我想,可以找人做块黑色的板子,可以挂到墙上那种……先生教学的时候,用白色的石灰块在上面写字,等写完后,擦掉就可以循环使用。”
冯话齐没想到沈溪居然说的是这事,摇头苦笑:“沈溪,要做学问,最重要的是踏踏实实,总是研究这些奇技巧可不行。为师听说过你的一些事,你们沈家与陆家一起经营印刷作坊,印出的连环画开时代先河,引发轰动……据说印制连环画、年画全是你出的主意,沈溪,你是很聪明,但我担心这份聪明没用对地方。”
沈溪面带愧色,他没想到冯话齐不但对他的学业关心,连他的家事也如此了解。本来沈溪是看冯话齐每次弯腰给学生讲解,待直起腰时显得滞缓吃力,便想帮他省些力气,以后传道授业时在黑板上写写就可以了,方便不说还不用那么累。
“先生,学生记住您的教诲了。”沈溪诚恳认错。
冯话齐笑着点点头,目光中带着几分长者的慈爱:“我生平教过不少学生,他们中很多人现在都有出息了,但若论资质,你远在他们之上……你要用心,只要勤学肯学,将来必大有作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