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02节
朱厚照若有所思地往谢迁身上瞄了几眼,好似在说,这些话不会是你谢老儿教的吧?
在场大臣心知肚明,分明是谢迁拿国内动乱做借口,阻止朱厚照出兵,至于这方式是否奏效姑且不说,但至少说明谢迁态度明确,那就是坚决不出兵!
朱厚照道:“地方民乱年年有之,难道川贵等地就没有合格的官员维持地方安稳吗?只要未危及朝廷统治根基,朕就不会强求。说起来,西南之地当初也不太平,亏得沈卿家领兵平息……朕前几天还得到消息,山东巡抚胡琏胡卿家平乱有功,估摸再有一个月左右,便可班师回朝……”
如果是以往,因刘瑾刻意隐瞒,朱厚照又只顾着吃喝玩乐,对朝中事务基本是一问三不知。自打刘瑾谋逆后,朱厚照便有了觉悟,知道对朝事全不知情可能会造成奸臣擅权甚至危及皇位安稳,加上张苑对朝事不敢隐瞒,朱厚照说起军务来基本可以做到侃侃而谈。
何鉴道:“那以陛下之意,是想将山东巡抚调任西南?”
朱厚照笑了笑:“朕丝毫也不担心西南民乱,现在只要把京畿以及山东、河南之地叛乱平息便可,朕要举兵平定草原,此乃两年前所定国策,当时诸位卿家可都是见证人,难道还会出尔反尔不成?”
刚开始朱厚照尚带着笑容,说到后来,脸色变得冷峻,目露凶光,四下打量,好似在说,谁出来说丧气话,就让谁不好过,你们最好都识相点儿,老老实实待在原位。
在场文臣,都是六部和各寺司高官,起码都是侍郎、少卿级别,这些人懂得中庸之道,当初刘瑾权擅天下时,朝廷内老臣数量急剧减少,连杨一清这样的后进现在都已做到户部尚书,类似的大臣可不少,经历过刘瑾的血腥清洗,谁都不想出来挑头。
何鉴也不好接茬,因为他发现要劝阻出兵,还是由谢迁出面说话最合适,因为当年他是兵部侍郎,曾全力辅佐沈溪推动两年平草原的国策,现在他若是反对,难免落下两面三刀的口实。
所以,何鉴干脆后撤一步,把“机会”让给别人。
谢迁马上出列:“陛下,老臣认为今年出兵草原并不合适。”
谢迁这一表态,君臣间的矛盾立即凸显,在场大臣屏气凝神,想看朱厚照和谢迁怎么争锋。
皇帝主战,首辅却反对,双方碰撞很可能是火星撞地球,谁想朱厚照只是笑了笑,道:“谢阁老某些方面的认知太过偏激,朕不想跟你争论,你爱怎么说都行!谁还有禀奏?没了的话,朕准备回去歇着了!”
说到后来,朱厚照干脆连起码的掩饰都没了,不说退朝后要去做什么大事,干脆挑明说要去睡觉。
谢迁当即跪下,一脸坚毅:“陛下,出兵会危及大明千秋基业,难道您想让大明社稷毁于一旦吗?”
“请陛下三思。”
何鉴一看这架势,不出面帮谢迁是不行了,干脆改变立场,由中立变成主和,出列跟谢迁一起下跪,别的大臣也都在二人指引下跪下请命。
场面瞬间变得紧张起来。
绝大多数人都不敢抬头看朱厚照,也不知皇帝有何想法。过了半晌,不见龙椅上有动静,却听谢迁继续道:“陛下,草原广袤,而鞑靼、瓦剌等部族民风彪悍,若在草原上与之开战,大明优势尽失,恐重演英宗时土木堡之祸。”
谢迁怕朱厚照甩袖而去,旁人不敢抬头他却敢,目光炯炯地盯着皇帝。
朱厚照端坐于龙椅上,神色平静:“谢阁老的意思是让朕当个窝囊的帝王,忍气吞声过活?朕可不想守着祖宗的一亩三分地,昔日太祖太宗屡次派兵平草原,虽未完全平息,但至少草原部族不敢大举进犯我大明……到了近几十年,草原部族屡犯中原,先是瓦剌人,随后是鞑靼人……鞑子可说亡我之心不死,不给他们一点教训,怎么能让未来几十年上百年边关平安无事,大明百姓过上好日子?”
从情理上说,朱厚照分析得相当透彻,朕不是空喊口号,只是想把草原部族的锋芒给打下去,为大明边境保持几十年甚至上百年的和平期。
如果你们阻碍,就是跟朕过不去。
谢迁道:“但出兵草原,很可能会因此断送大明江山。”
朱厚照厉声道:“谢卿家,你是朕的恩师,甚至是先帝恩师,所以朕敬重您,就算您出言不逊朕也没说什么,但你现在分明是危言耸听,难道只有如此才能体现你是大明忠臣,而朕是个昏君吗?”
“陛下……”
谢迁仍旧不肯罢休。
朱厚照道:“出兵之事,乃当初朝议所定,诸位卿家都是同意的,怎么到今日却开始唱衰呢?你们是不是想说,当初制定国策只是为了斗刘瑾,现在刘瑾人已经死了,你们无所顾忌,所以朕的话你们就可以不听了,是吗?”
没人会想到朱厚照把话说得这么透彻直接,全都低下头不敢吱声,连谢迁都不例外。
更有人意识到,朱厚照杀掉刘瑾后其实已心生悔意,无论刘瑾是否真有谋逆之举,至少有他打理朝政,朱厚照日子过得很舒心,甚至到现在还在享受刘瑾故去的福荫……由于查抄阉党府邸收获丰厚,短时间内豹房开支不愁。
文臣其实并不害怕皇帝,他们可以在朝堂上死谏,以此全自己的忠义名声,青史留名……儒家思想中,皇帝虽然高高在上,但文臣应以天下为己任,不让君王沉迷逸乐是应尽的职责。
但若有个专权的宦官一切就不同了,刘瑾在朝时,谢迁根本不敢这么说话,当初还是沈溪出面参劾刘瑾,结果被发配出京,而谢迁却充当了缩头乌龟,不是因为他没骨气,而是知道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最好不要跟无赖讲道理。
朱厚照站起身:“朕要让大明子民不再受战乱之苦,所以趁着现在朕年轻力壮,亲自领兵出征草原,一次将北方所有安全隐患解除……如果谁再反对,就是跟朕作对,跟天下黎民百姓福祉作对,别怪朕翻脸无情。”
“陛下!”
谢迁可不管朱厚照怎么威胁,只认为自己是对的,磕头道,“请陛下收回成命!”
朱厚照怒极反笑:“怎么,谢阁老准备在这里死谏?那就继续跪着吧。来人啊,抽调东厂和锦衣卫入殿,除了谢阁老外,谁敢在这里跪谏,一概杖责,直到求饶表态肯出宫为止……不走就打到你们走!看谁还敢跟朕作对!”
朱厚照这会儿就像个不讲理的孩子,谁跟他作对,就让谁屁股开花。
第二〇八二章 分化离间
朱厚照拂袖而去。
好不容易举行一次朝议,却没商议出任何结果,好像朱厚照故意找机会刁难朝臣,连跪在地上谢迁都难免会想:
“皇上不会有意召集我等前来,然后知道我要因出兵之事进言,故意整出一些幺蛾子来难为大臣吧?”
谢迁进退不得,朱厚照明说他可以豁免杖刑,其余人等则一视同仁,全都要挨板子。
除了谢迁,就算是吏部天官何鉴坚持跪谏也不能例外,这让殿上所有大臣觉得自己上了贼船。
“于乔,你看……”
何鉴跪在谢迁身边,本来他出来声援谢迁就属于迫不得已,现在见厂卫的人进了乾清宫,而皇帝却离开,顿时打起了退堂鼓,不想再跟谢迁“同甘共苦”……他跟谢迁的待遇不同,以他羸弱的身子骨,经不起一轮杖刑。
很快除谢迁外,每一名跪着的大臣身后都站了两名锦衣卫,而此时张苑也从殿后走了出来,显然是领朱厚照圣谕而来。
张苑站在御銮下:“诸位,莫让咱家为难,陛下金口玉言,谁继续跪着,就要施以杖刑,一直到表明态度即刻离宫为止,否则的话……就一直打下去。”
谢迁厉声喝道:“张公公,你焉敢如此?身为司礼监掌印,你此时难道不应该前去劝谏陛下么?”